阿不都說完,濃密的眉毛微微揚起:“阿達西,你這是要離開我們草原了嗎?”
他以為祁明遠這次返回博樂是要回去了。
祁明遠搖搖頭,嘴角泛起一絲笑意:“阿不都大哥,我來博樂是要找個人,之后還要回查干陶勒蓋的。”
“霍西!”阿不都頓時眉開眼笑,銀耳環隨著他歡快的動作閃閃發亮,“我們博爾塔拉的美景啊,多得就像葡萄架上的瑪瑙子!”
他拍了拍方向盤,爽快地說:“走,我這就帶你去博樂大巴扎!”
祁明遠要找的古麗亞,就在博樂大巴扎里。
所以,這里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阿爸,您方才那些話是特意說給女兒聽的嗎?”其其格策馬狂奔,終于在草原高坡上追到哈丹。
“吁——”哈丹猛地勒緊韁繩,棗紅馬揚起前蹄嘶鳴一聲。
“其其格!”他的聲音像草原上的冬風般凜冽,粗糙的手指緊緊攥著馬鞭,指節發白,“你當阿爸的眼睛被鷹啄瞎了嗎?”
“四年前那個漢人巴郎子……他讓烏云家的姑娘在科古爾琴草原成了笑話!”哈丹的喉結滾動著,像是咽下一口苦酒。
隨后,他的目光掃過女兒低垂的頭顱,“你可知你的阿媽,就是因為這件事……”
其其格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血腥味。
這些記憶就像草原上的風刀子,一刀一刀剮著她的心。
這不是她一個人的傷疤,是整個烏云家族抹不去的恥辱,就像敖包上被風撕破的經幡,在眾目睽睽下獵獵作響。
那些被卷走的嫁妝,阿媽傳下來的銀飾,阿爸親手打的馬鞍,還有……
“其其格,你自己在長生天下許下的諾言,如今你自己卻不遵守,就不能怪阿爸了!”哈丹的語氣,突然變得嚴厲。
“任憑阿爸責罰!”其其格翻身下馬,直挺挺地跪在草地上,繡著云紋的蒙古袍下擺沾滿了草屑。
因為,她的腦海里想到了離世時,還在操心著自己的阿媽。
正如阿爸所說,草原上的雛鷹總要自己飛翔,烏云家的女兒,永遠不能丟了蒙古人的骨氣!
“霍日嘿!”哈丹一聲低喝,手中的馬鞭在空中甩出清脆的響鞭。
他在鞍上一沉,胯下的馬兒立刻撒開四蹄,在草原上踏出一串飛揚的塵土。
其其格抹了把臉,隨后利落地翻身上馬。
她最后望了一眼身后的方向,隨即緊咬下唇,猛地一夾馬腹。
雪青馬長嘶一聲,如離弦之箭般追著父親的背影而去。
有些話,她知道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但此刻她也只能把那番話埋藏在心底了。
“其其格跟祁明遠真的什么都沒有?”黃璇皺著眉頭,眼神里滿是狐疑,聲音雖然壓得很低,卻帶著掩飾不住的懷疑,
因為無論是二人的反應,還是說烏云一家的反應,都有些過于激烈了。
林玘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碗奶茶,升騰的熱氣在他眼前氤氳開來。
“按理說應該是沒什么的,除非……”他的語氣很平靜,說著他停了下來頓像是在斟酌用詞。
過了好一會兒后,林玘才繼續開口講道:“除非他們私下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交集?!?
話雖這么說,可她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要是真像表面看起來這么簡單,烏云家何必反應這么激烈?
哈丹大叔那副要吃人的樣子,現在想起來還讓人心里發毛。
黃璇放下茶杯,金屬杯底碰在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望著林玘,語氣凝重地提醒道:“”“你還是多注意點吧。你是當初沒看見哈丹大叔當時的表情,那架勢……”
她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房間里突然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銅壺里的奶茶咕嘟咕嘟冒著泡。
沉默了一會兒,黃璇突然話鋒一轉:“不過話說回來,你真覺得祁明遠會留在草原上?雖說他是個自由職業者,工作地點不受限制,但也不可能永遠待在這兒吧?你不是說過他跟家里約好就待一個月嗎?現在算算日子,連一個月都不到了。你就這么有把握他能留下來?”
“哈哈……”林玘聽后笑出了聲,他直接反問著黃璇:“這世上哪有什么絕對的事?你還記不記得剛來的時候,是誰天天嚷著草原條件艱苦,吵著要回城里去?”
說著,他的目光落在了黃璇身上,“可現在呢?連留任申請都交上去了?!?
黃璇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支支吾吾的別開了臉。
“他會不會留下來,不是我們能決定的。最終要看他自己!”林玘攤了攤手,眼底閃過一絲復雜。
他自然想祁明遠留下來,但他卻不會主動去提。
所以,最終只會看祁明遠自己。
祁明遠剛踏進博樂大巴扎喧囂的人潮中時,手機突然一震。
他低頭,屏幕上赫然跳出一條消息:“我下個月要結婚了。如果可以,來喝杯喜酒吧。”
發件人:其其格。
祁明遠的指尖瞬間僵在屏幕上方。
大巴扎嘈雜的吆喝聲、香料氣息、斑斕的織物色彩,在這一刻全部褪成模糊的背景。
他猛地回神,顫抖著按下通話鍵,將手機緊貼耳畔。
“嘟——”
漫長的等待后,機械女聲冰冷地切割著他的耳膜:“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這一刻,祁明遠站在異鄉沸騰的陽光下,卻像被扔進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中一般。
刺眼的陽光照在他身上,卻驅不散那股從心底蔓延而出的寒意。
他的耳邊嗡嗡作響,大巴扎喧鬧的人聲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冰壁,模糊而遙遠。
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手機邊緣硌得掌心生疼,可這點痛楚卻顯得那么不真實……
其其格轉過身來,雙手交疊放在膝前,抬起頭時,那雙杏眼里盈著草原晨露般的清亮。
“阿爸,”她的聲音很輕,卻像勒勒車的車轍一樣穩當,“我曉得了,往后定會收著性子,不再給您添亂了?!?
哈丹大叔粗糙的大手落在女兒頭頂,掌心帶著常年握套馬桿留下的繭子。
他摩挲著其其格額前細碎的劉海,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早該這般明事理了,這可是你額格其為你,像找走失的羊羔一樣給你尋來的好人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