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關(guān)系的拉緊,往往都是靠著你一言我一語的聊天之中。
而聊天,恰恰是祁明遠這種社牛最為擅長的事情。
他是那種坐十分鐘出租車,都能和司機師傅從油價聊到人生哲學(xué)的話簍子。
就這樣,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很自然地就拉近了距離。
古麗亞也漸漸放松了下來,偶爾還會被祁明遠夸張的比喻逗得掩嘴輕笑著。
“這個杯子,我現(xiàn)在做不了了……”聊到興起時,古麗亞突然輕聲說道。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眼神逐漸黯淡了下來。
“怎么會?”祁明遠詫異地望向四周墻壁。
壁櫥里陳列的各類精美手工藝品,分明展示著她精湛的手藝。
“因為……”古麗亞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化作一聲輕嘆。
她神情失落地垂下眼簾,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整個人仿佛瞬間被抽走了生氣。
古麗亞這突如其來的情緒轉(zhuǎn)變讓祁明遠心頭一緊,他很敏銳地捕捉到古麗亞眼中閃過的那種傷痛。
還有古麗亞那微微顫抖的手指頭,仿佛在向祁明遠訴說,這里面有著更深的故事。
看著古麗亞的這個舉動,祁明遠也明白,多半還是因為巴依大叔。
他們之間,肯定有著別人不知道的一些隔閡,要不然古麗亞也不會在見到他,包括現(xiàn)在有這種反應(yīng)。
“祁老師,您能喜歡我的作品我很開心。但是,這個杯子我是真的做不了了。因為我當時因為一些事情,曾經(jīng)下定決心再也不碰這個手藝!”古麗亞眼神閃爍,但語氣卻變得篤定起來。
“可……”祁明遠祁明遠剛要開口,卻被她抬手制止,“而且說實話,這不過普通的樺樹皮杯子罷了,甚至都算不上手藝。您真喜歡樺樹皮制品,得去沒能的鄂倫春以及黑龍江的大興安嶺,那里的樺樹皮技藝很出名。”
祁明遠不經(jīng)意地看了眼古麗亞,只見她此刻,就連情緒也變得有些冷淡了一些,也就沒有在繼續(xù)堅持。
他轉(zhuǎn)而溫和地說道:“好的,古麗亞老師,那我方便加您一個微信嗎?我對您的故事還是很感興趣的,不知道能不能到時候冒昧采訪一下您,我最近也在籌備我的新書。”
古麗亞聽完,嘴角浮現(xiàn)一抹淺笑,利落地掏出手機和祁明遠互加了微信。
在離開前,祁明遠還特意買了幾個特色的小玩意兒。
當古麗亞執(zhí)意要贈送時,他輕輕按住她的手腕,又很快禮貌地松開,并說道:每一件手工藝品都凝結(jié)著手藝人的心血,這些紋路里藏著您的故事與時光。請允許我用這樣的方式,把您的一部分故事帶走。”
最終,古麗亞也沒再堅持,因為祁明遠的話語像一陣溫柔的晚風,輕輕拂過了她內(nèi)心深處的某一個角落,讓她有所觸動。
“您寫的書,一定很好看。”古麗亞突然抬頭,聲音輕柔的說道。
這句話讓祁明遠微微一怔,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背包帶子。
“我在努力讓書變得好看,為了讓筆下的文字更有溫度,我特意來到了博州。”說到這里的時候,祁明遠的目光也變得深邃起來,“我聽說,這里的每個故事都像科古爾琴草原上的星辰般璀璨動人,那些指尖傳承著古老技藝的手工藝人,馬頭琴弦上流淌著歲月旋律的琴手,還有將青春獻給這片草原的奮斗者們,他們的故事,都是最珍貴的創(chuàng)作源泉。”
“這片草原啊,是很美好。但是老一輩的固執(zhí),就像是天山下的石頭一樣硬……”古麗亞聽后,無奈地搖了搖頭。
祁明遠注意到她話里的松動,知道自己的引導(dǎo)起了作用。
他很自然地接過話來:“我剛來賽里木湖草原時也深有體會。”
說著,他也順勢坐了下來,聲音帶著講故事人特有的節(jié)奏:“在我剛來的時候,我認識了一個蒙古族姑娘……”
作為作家,祁明遠知道如何用故事才能打動人心。
他身子往前傾了傾,聲音低沉溫和,像草原上傍晚的風。
那些草原上的往事在他口中慢慢展開,有時像馬頭琴的旋律一樣輕快,有時又像牧歌一樣悠長。
他說得很流暢,該停的地方停,該轉(zhuǎn)的地方轉(zhuǎn),講得很有技巧。
古麗亞的手本來已經(jīng)扶在褪色的木凳邊上,準備送客了。
可聽著祁明遠的故事,她的手不知不覺又放了下來,重新坐回了那張舊木凳上。
“但我還是留了下來,從最初的老牧民們看見我就煩,到現(xiàn)在一個個見到我似乎也沒有那么不待見我了,哈哈……”祁明遠笑著回憶,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笑聲在狹小的作坊里顯得格外爽朗。
沒等古麗亞開口,祁明遠再次講道:“在科古爾琴草原住得久了,我才懂得老一輩的固執(zhí),像草原上盤根錯節(jié)的芨芨草,表面倔強,根莖里卻藏著溫柔。他們不是抗拒改變,只是怕年輕人走得太急,會跌進他們曾經(jīng)摔過的溝壑。”
說到這里的時候,祁明遠停了下來,不經(jīng)意地觀察著古麗亞的神情。
在發(fā)覺古麗亞情緒沒有波動,還在認真地聽著他講述的時候,祁明遠才繼續(xù)開口:“就拿朝魯老人來說,他是科古爾琴草原上德高望重的馬頭琴藝人。可他的孫子蘇和偏要獨辟蹊徑,將馬頭琴與說唱糅合在一處。起初朝魯老人氣得直跺腳,說這是褻瀆祖?zhèn)鞯募妓嚒?珊髞戆。斃先丝匆姵抢锬切┠贻p人為蘇和的新式演奏歡呼喝彩時……”
他說著頓了頓,眼中泛起溫柔的笑意,“如今再提起蘇和,老人家渾濁的眼里盡是掩不住的驕傲與思念。”
“也許吧……”古麗亞聽后,突然苦笑道。
似乎是因為祁明遠的話,觸動了她內(nèi)心深處的回憶一般,表情有些苦澀。
她垂下頭,午后的陽光從木窗斜斜地切進來,將她的身影分成明暗兩半。
在古麗亞回憶的瞬間,祁明遠忽然怔住了,不是因為古麗亞的神情,而是因他自己口中說出的話。
那些勸解,那些對老一輩固執(zhí)的理解,曾幾何時,都是林玘常掛在嘴邊的。
幾天前的他還總是不以為然,覺得草原上的老人守著舊規(guī)矩,不過是迂腐罷了。
可如今,他竟也成了那個替他們辯解的人。
難道這片草原的風真能吹散人的棱角?
難道那些他曾經(jīng)不以為然的固執(zhí),如今已悄然融進了他的骨血里?
祁明遠望著窗外流動的陽光,第一次對自己產(chǎn)生了陌生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