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玘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神色復雜地望向祁明遠,眼中閃過一絲擔憂。
祁明遠也是敏銳地捕捉到了林玘的表情變化,他揚起笑容,對林玘說道:“放心,沒事的,你先出去等我。”
但這安慰的話語不僅沒有讓林玘放松,反而讓林玘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站在原地依舊沒有動,祁明遠看了眼后,輕笑著上前,雙手搭在林玘肩上,將他往門外推,嘴里還在歡快地說道:“只是聊聊天而已。哈丹大叔還能吃了我不成?”
“等等!”林玘掙扎著回頭,聲音里透著焦急,“記住我跟你說的……”
但話還沒說完,蒙古包的氈簾已經在他身后落下。
“怎么就你一個人?”守在外面的黃璇看見林玘一個人出來后,立刻迎上來,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
她不安地望向緊閉的氈簾,神情有些緊繃。
自從聽說了祁明遠的打算,她就一直懸著心。
這個曾經被她視為懦夫、視為逃兵的網絡作家,不知何時已經改變了她的看法。
有些時候,她真的認為祁明遠很適合留在草原,在這里他似乎真的可以找到林玘所說的那道光。
林玘沉默地望著蒙古包投下的陰影,良久才輕聲說:“相信他?!?
這三個字像是說給黃璇聽,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林玘這話也讓黃璇話到了嘴邊又給咽了回去,只剩目光緊張地注視著蒙古包。
哈丹大叔將盛滿馬奶酒的木碗推到祁明遠面前,聲音聽不出喜怒:“坐吧,遠方的客人?!?
祁明遠原本并不覺得緊張,可當蒙古包的門簾落下,他單獨面對哈丹大叔時,他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這份緊張,讓祁明遠的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他雙手接過木碗,盤腿坐在羊毛氈上,恭敬地問道:“哈丹大叔,您有什么要教導我的?”
哈丹大叔沒有回答,而是冷不丁來了句:“其其格不在!”
見祁明遠露出困惑的神色,哈丹大叔用生硬的漢語緩緩道:“草原上的雄鷹,說過的話就像釘進大地的拴馬樁,永遠不能移動?!?
祁明遠一聽,當即也就明白了哈丹大叔要說什么。
“哈丹大叔,我和其其格,只是朋友,并不是您想的那般!而且,我也沒有想過騙其其格,更不會欺騙他!我對其其格,對烏云家,對整個草原都沒有惡意!”祁明遠挺直就腰背,聲音沉穩而堅定地對哈丹大叔說道。
可哈丹大叔聽后卻沒有任何言語,只是用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祁明遠,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直看到靈魂深處一般。
被哈丹大叔注視著,祁明遠都感到后背沁出一層細汗,但他卻沒有躲避,而是目光直直地迎了上去,和哈丹大叔雙眼對視。
隨后,祁明遠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依舊堅定:“其其格在做的事,就像賽里木湖畔的薩日朗花,在最貧瘠的戈壁灘上也能綻放出最絢爛的花朵。她的故事就像湖面上永不消散的晨霧,讓我看清了很多事情。在這條路上,她就是我的引路人?!?
祁明遠此刻說的,都是發自肺腑的內心獨白。
初見其其格時,這個蒙古族姑娘就像草原上的一縷清風,不經意間就吹進了他心里。
后來在那個夜晚,在這片草原的星空下,他忽然發現,其其格明亮的眼睛里,映著他失落已久的“星光”。
“你會離開?”哈丹大叔沉默許久,突然開口問道。
“呼——”祁明遠深呼了一口氣,而后把喝不慣的馬奶酒一飲而盡,隨即鄭重回答道:“是的,我只是草原的客人。在不久后,我會離開。所以,您完全不用擔心。”
他以為這番話能讓哈丹大叔安心,卻見哈丹大叔突然拍桌而起,桌上的木碗震得叮當作響:“怎么?是我們牧民的情誼不夠真誠?還是草原上的歌聲不夠動人?竟留不住遠方來的客人?”
哈丹大叔的話像賽里木湖的浪頭,一下子把祁明遠給打蒙了。
但哈丹大叔似乎也沒有想要給祁明遠回答的機會一般。
緊接著,就再次開口:“我聽其其格說,你是一個作家。來我們這里是為了采風,這些日子,你可曾真正讀懂草原?”
“我……”祁明遠剛要開口,哈丹大叔的碗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奶酒都被濺出幾滴。
“賽里木湖的水有多深,科古爾琴的草場有多廣,我活了大半輩子都沒摸透。”哈丹大叔粗糙的手指摩挲著碗沿,青筋在古銅色的手背上蜿蜒,“你和其其格一樣,你們這些年輕人啊,把草原當畫片兒看,早霞是紅的,羊群是白的,湖水藍得能照見云彩??刹菰菚瓪獾幕钗锇。 ?
隨著哈丹大叔話音落下,氈房里突然靜得能聽見呼吸聲。
而后,只見哈丹大叔突然抄起馬鞭抽在氈毯上,驚得祁明遠肩頭一顫:“看見鞭梢沒?去年冬天凍死的母羊留下的皮子。你們眼里浪漫的暴風雪,是我們拿命扛過來的四季!”
祁明遠聽后,真的是無言以對,他不知道該怎么去辯解。
因為,哈丹大叔說得確實也對。
他們眼中的草原,總是藍天白云、風吹草低,是游客鏡頭里的美景。
可這不過是草原最光鮮的一面,就像一張精心修飾的照片,掩蓋了背后的艱辛與真實。
草原的發展也是如此,外人只看到不斷攀升的數據和嶄新的設施,卻很少了解這背后的代價與掙扎。
祁明遠望著哈丹大叔,忽然覺得,真正的草原,或許從來不在那些漂亮的宣傳冊里。
而他,也的確是不知道,真正的草原到底是什么樣的,就像他現在也看不清自己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
然而他始終想不明白,哈丹大叔為何會突然對他說這番話。
按照常理,哈丹大叔不是最該盼著他離開草原的人嗎?
可剛才哈丹大叔那些話里,分明藏著挽留的意思
祁明遠怔在原地,困惑與詫異在心頭交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