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拉大哥您好,我是巴圖大哥的朋友,我叫祁明遠。”祁明遠右手撫胸,行了個標準的草原禮,也是禮貌地做著自我介紹,
“嗨呀!您的名聲就像草原上的春風,早就吹到我耳朵里嘍!”阿古拉爽朗地笑著,右手撫胸行了個禮,將兩人迎進氈房。
他古銅色的臉龐堆滿笑容,眼角的皺紋像展開的鷹羽。
祁明遠剛盤腿坐下,阿古拉就端來一個晶瑩剔透的玻璃杯,“咚”地放在矮桌上。
杯壁上凝結的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里面盛著的冰鎮(zhèn)馬奶酒散發(fā)著清洌的奶香。
祁明遠不禁挑了挑眉,有些詫異。
要知道,他去過的牧民家,用的可都是雕花木碗或是鏨銀碗,透著濃濃的草原風情。
可阿古拉這兒,不僅用著玻璃杯,角落里還擺著臺冰箱,在這傳統(tǒng)氈房里顯得格外扎眼。
阿古拉瞧見他驚訝的神色,哈哈大笑著拍了拍大腿:“我家婆娘是漢家姑娘嘛!這些新鮮玩意兒都是依著她的習慣置辦的。咱們草原漢子疼媳婦,不就是順著她的心意來么!”
說著他又壓低聲音對祁明遠眨眨眼:“不過馬奶酒還是按我們蒙古人的老方子釀的,這個可不能改!”
“原來如此!”祁明遠恍然大悟般點頭,目光卻敏銳地捕捉到阿古拉正朝巴圖使眼色。
他裝作不經意地移開視線,端起面前的馬奶酒輕抿一口,任由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作為一個在草原上歷練過的城里人,祁明遠早已學會了察言觀色的本事。
此刻他心知肚明,卻選擇不動聲色,既然巴圖如此為他著想,特意鋪墊這么多,還承諾讓他聽完故事再做決定,這份體貼他自然要領情。
他太清楚這片土地上的規(guī)矩,有些事,主人不開口,客人就不該問。
他忽然想起初來乍到時,因為不懂規(guī)矩闖的那些禍,嘴角不由得泛起一絲自嘲的笑意。
現(xiàn)在的他,已經學會在適當?shù)臅r候保持沉默。
草原的風裹挾著牧草的清香從氈房門口掠過,祁明遠調整了下坐姿,讓自己更舒服地靠在繡花靠墊上。
作為一個作家,他對故事的渴望就像牧民向往豐美的草場一樣。
氈房內的氣氛微妙地凝固著,三個人誰也沒有率先開口。
“這馬奶酒釀得真不錯?!逼蠲鬟h舉起玻璃杯輕抿一口,酸甜清涼的滋味瞬間在舌尖綻放。
他的話語打破了沉默,巴圖順勢開口:“祁作家,您聽說過‘白狼的三道痕’這個故事嗎?”
祁明遠眼睛一亮,終于要進入正題了?
“沒聽過。”他如實搖頭,他確實沒有聽過。
“那您可得聽聽,說不定對您寫作有幫助?!卑蛨D清了清嗓子,“從前賽里木湖畔住著雪白的母狼卓拉,她的幼崽天生前爪能握筆……”
“握筆?”祁明遠驚訝得瞪大眼睛,這莫非是什么神話傳說?
祁明遠強壓下心中的疑惑,繼續(xù)專注地聽著。
巴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老狼王卻說:狼族只需要能撕開獵物的利爪,不需要會畫圖的爪子。直到一個月圓之夜,卓拉發(fā)現(xiàn)幼崽用爪尖蘸著湖水,在結冰的湖面上畫出了完整的星象圖。這時她才想起,在雪山另一邊的馴鹿部落里,有位老薩滿精通星象。天剛蒙蒙亮,卓拉就叼起幼崽踏上遷徙之路?!?
“半路上,族里的長老攔住她:‘你要帶著狼族的血脈離開草原嗎?這是背叛!’卓拉沒有回答,而是輕輕放下幼崽,用爪子在雪地上劃出三道痕跡,第一道是幼崽設計的牧羊路線,能避開狼群最易伏擊的山谷;第二道是預測的暴風雪日期,比老薩滿算的還準三天;第三道……”巴圖說著停頓了,他望著祁明遠鄭重說道:“第三道是賽里木湖水波的紋路。”
“最后卓拉說:‘真正的背叛,是讓傳統(tǒng)成為束縛成長的枷鎖?!卑蛨D說完,意味深長地看向祁明遠。
祁明遠沉默地摩挲著手中的酒杯,讓馬奶酒的余味在舌尖慢慢消散。
巴圖講述的這個故事,他聽懂了,關于堅守與改變的博弈,關于一個母親為子嗣未來所做的抉擇。
只是,他一時間沒有搞懂的是,巴圖為什么要帶他來這里,給他講這么一個神話故事?
他心里也很清楚,巴圖突然講起這個傳說絕對不是偶然,就像草原上的每一朵云都預示著天氣,每一個故事都承載著牧民的智慧。
所以,巴圖這個故事肯定也跟他要拜托自己做的事情有關。
但祁明選擇暫時保持沉默,并沒有貿然開口。
有些事就像賽里木湖的冰層,需要等待合適的時機才能鑿開。
他有注意到巴圖講故事的時候眼中閃過的那抹復雜神色,那目光既像是在試探,又像是在期待著什么。
“哎喲喂!”阿古拉猛地一拍大腿,“我說巴圖兄弟,你跟文化人繞啥彎子嘛!”
他轉向祁明遠,黝黑的臉上堆滿憨厚的笑容,“祁作家,咱們草原漢子說話不興拐彎抹角。這事兒啊,跟我和巴圖家的婆娘都有干系!”
一聽到“婆娘”這個詞,祁明遠瞬間明悟。
那看來,他的猜測沒有錯,這事兒確實跟巴圖他們的妻子有關聯(lián)。
難怪巴圖要費盡心思編那個白狼的故事,祁明遠現(xiàn)在完全明白了。
那故事里母狼帶著幼崽離開草原的情節(jié),分明就是在影射當下草原上真實發(fā)生的“教育遷徙”現(xiàn)象。
這些年,越來越多的牧民家庭為了讓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不得不忍痛分離。
妻子帶著孩子進城陪讀,丈夫留在草原繼續(xù)放牧。
祁明遠抬眼望向巴圖,只見這個平日里豪爽的草原漢子此刻正局促地搓著手,眼神閃爍不定。
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讓祁明遠突然意識到:這個忙,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難幫。
“祁作家啊!”阿古拉黝黑的臉龐因激動而泛著紅光,粗糙的大手不自覺地搓著衣角,“您連古麗亞那倔丫頭都能勸回草原來,我們這事……”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卻把期待都寫在了那雙明亮的眼睛里。
不只是阿古拉,就連一向沉穩(wěn)的巴圖此刻也屏住了呼吸,那雙常年被草原風沙磨礪的眼睛里,竟也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兩人就這樣一左一右地望著祁明遠,仿佛他是能解開所有難題的那把鑰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