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拉的話雖然沒有明說,但字里行間已然透露出對祁明遠的十足信任。
此刻的祁明遠心如明鏡似的,在阿古拉他們眼中,顯然這件事非他莫屬。
兩道灼灼目光讓祁明遠如芒在背,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幾番。
他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又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祁明遠的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酒杯,發出細微的聲響。
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回應,自己不過是個外來客,能在這件事上起什么作用?
巴依大叔和古麗亞之間,好歹有直播這個契機,況且兩人本就心結已解,只差最后推一把。
但眼前這事……
祁明遠的目光在阿古拉和巴圖這兩位牧民兄弟臉上游移,他們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期待實在是讓他腦闊很疼。
教育,這可是關乎孩子一生的大事。
他一個外鄉人,要以什么立場去勸說?
再者說,他又能給出什么保證?
草原的風夾雜著青草的氣息拂過,卻吹不散祁明遠心頭越聚越濃的愁云。
巴圖眼中的光彩漸漸暗淡下來,他垂下頭,聲音低沉:“祁作家,要是這事兒讓您為難...就算了。”
那語調里的失落,像一把鈍刀慢慢劃過祁明遠的心頭。
“巴圖大哥,”祁明遠深吸一口氣,而后放緩語速,“您先跟我說說具體情況,需要我做什么?”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或許太過武斷了。
畢竟他們連具體請求都還沒說明白,教育差距是事實,但誰說就完全沒有轉圜的余地?
望著巴圖粗糙的雙手和過早斑白的兩鬢,祁明遠突然理解了。
若不是為了孩子的將來,誰會愿意骨肉分離?
巴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馬鞭,聲音低沉:“我和阿古拉家里情況差不多,他家兩個小子,我家也是兩個。婆娘們都是漢族,比我們更看重孩子的教育……”
說到這里,他的喉結劇烈滾動了幾下,“她們帶著孩子去了博樂,已經……已經很久沒回來了……”
話音未落,祁明遠突然聽到一聲壓抑的抽泣。
這個平日里能徒手制服烈馬的漢子,此刻肩膀微微顫抖,大顆的淚珠砸在地上。
“巴圖大哥……”祁明遠剛想安慰,阿古拉已經接過話頭,聲音里帶著懇求:“我們就想請您幫忙勸勸,讓婆娘們多帶孩子回來看看。孩子們都快不認得阿爸了……”
他說著,眼圈也紅了。
聽到這個請求,祁明遠緊繃的肩膀終于放松下來,長舒了一口氣。
還好,只是讓他幫忙勸說家人多回家看看,而不是要他解決草原教育這個難題。
“如果是這個忙,我倒是可以試試。”祁明遠的聲音輕快了幾分,“正好暑期林玘他們計劃辦個托管班,把村里的孩子們集中起來,除了文化課還會教些手工藝。而且我們湖北來的大學生支教團隊也會參與。用這個理由勸她們帶孩子回來,應該會容易些。”
巴圖的眼睛瞪得渾圓,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了馬鞭:“祁作家,您……您這是答應了?”
說這話的時候,巴圖聲音里帶著不敢相信的顫抖。
祁明遠輕輕點頭,卻又立即補充道:“如果只是勸說她們帶孩子回來看看,我愿意去試試。不過……”
說著,他斟酌著詞句,而后補充道:“這事最終還得看林玘他們的安排。說到底,我終究是個外人。”
說到這里,祁明遠不禁苦笑。
他太清楚自己的位置了,一個暫居草原的過客,若真被人質問“你憑什么管我家事”,他該怎么回答?
他只能無言以對了,想到可能面臨的尷尬場面,他索性把林玘他們搬了出來。
況且,這本來也是林玘他們駐村工作隊的職責范圍。
祁明遠說完,卻又正色道:“不過我得把話說在前頭,我只能盡力去試試,實在不敢保證一定能成。”
雖然心里覺得這事把握不小,但祁明遠深知世事難料。
他不愿給兩位牧民兄弟虛無的希望,必須把話說明白。
“夠了夠了!祁作家,有您這句話就足夠了!”巴圖激動得聲音發顫,粗糙的大手緊緊握住祁明遠的手腕,力道大得讓人生疼。
阿古拉使勁兒點著頭,那張被草原風霜雕刻的臉上終于舒展開來,露出兩排大白牙:“哎呀呀,祁作家,您肯搭把手我們就高興得很嘞!成不成的,都是長生天的安排嘛!”
說著,他粗糙的大手“啪”地拍在祁明遠肩上,力道大得讓人一個趔趄。
說實話,就算最后這事兒沒辦成,巴圖他們也不會埋怨祁明遠半句。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就像在漆黑的草原上趕夜路,連個指路的星星都看不見。
如今祁明遠愿意幫忙,就好比天邊突然亮起了一盞酥油燈,哪怕再微弱,也給了他們繼續前行的勇氣。
就像阿古拉說的那般,“成不成的,都是長生天的安排!”
草原上的漢子最懂這個,就像春天的草芽能不能破土,秋天的羊群能不能肥壯。
有些事兒啊,盡了人力,剩下的就得看天意了。
“要是就這事兒,您早該直說的。”祁明遠嘴角揚起溫和的笑意,“力所能及的事,我肯定幫。”
雖然事情不簡單,但遠沒有想象中那么棘手。
巴圖粗糙的大手局促地撓著后腦勺,黝黑的臉上竟浮現出一抹紅暈:“我……我這不是不知道咋開口嘛……”
這個平日里能徒手制服烈馬的草原漢子,此刻竟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手足無措。
祁明遠心頭一軟,原來再堅硬的磐石,也有被流水撫平的棱角。
再剛強的草原漢子,心底也藏著對家人的萬般柔情。
祁明遠忽然想起什么,追問道:“那蘇蘇洛阿媽今早欲言又止的也是為這事?”
雖然巴圖的請求已經明了,但阿媽眼中那份難以言說的憂慮,卻像根細刺般始終扎在祁明遠心頭。
還是那句話,如果能夠力所能及的地做一些事情,他還是樂意幫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