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只聽巴圖一聲嘆息,然后道:“你嫂子是漢族姑娘,老家就在你們湖北。她……她想帶孩子回去念書……”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個字幾乎都快讓人聽不見了。
“嫂子也是湖北人?那你們這段緣分是怎么開始的?”祁明遠敏銳地注意到巴圖眼中閃過的落寞,便故意用輕快的語氣問著。
當(dāng)然,他也是想緩和一下巴圖的心情。
畢竟,這個話題有些過于嚴肅了,他一個人外人也不好發(fā)表什么意見,索性就岔開了話題。
“我和她是在博樂認識的,她來博樂旅游,我去博樂辦事。也是一個偶然吧,她的錢包丟了遇見了我,我就幫她找到了錢包,后來帶她來賽里木湖玩兒,那就認識了。后來也就有了聊天方式,二人就這么加上了聊天方式,這么一來二去……”給祁明遠講述的同時,巴圖的神情舒緩了些許,嘴角也是不自覺地揚了起起來。
他粗糙的手指在空中比畫著,仿佛又看見了那個站在湖邊、長發(fā)被風(fēng)吹起的漢族姑娘。
巴圖臉上的笑意漸漸凝固,眉頭又擰成了結(jié)。
“城里教育是好,可是……”他的目光飄向蒙古包的另一邊,聲音越來越輕。
祁明遠隨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當(dāng)即也明白了巴圖沒說完的話,代表著什么。
他們望向的這一邊,也就是左邊的蒙古包外面,則是蘇蘇洛阿媽住的地方。
“我走不開啊……”巴圖的手指緊緊攥住袍角,指節(jié)發(fā)白,“阿媽需要人照顧,牧場離不開人。我不是不想讓孩子受更好的教育,只是……”
他的話語在空氣中懸了片刻,最終化作一聲長嘆。
雖然巴圖最終依然沒有說出口,但祁明遠卻已聽懂了這嘆息中的所蘊含的千言萬語。
這個生于斯長于斯的草原漢子,何嘗不想陪伴妻兒去見識城市的繁華?
只是這片祖輩生活的草原早已將他的根須牢牢系住,這里有他年邁的母親需要照料,還有成群的牛羊需要放牧,更有祖?zhèn)鞯哪翀鲂枰刈o。
更何況,一個與駿馬牛羊打了一輩子交道的牧人,到了那座鋼筋鐵骨的陌生城市,又能做些什么呢?
那些高樓大廈間的生存法則,怕是比馴服最烈的野馬還要艱難百倍。
當(dāng)然,祁明遠也明白巴圖最大的擔(dān)憂,那就是夫妻之間的感情。
如果長年兩地分居,再深的感情也經(jīng)不起時光消磨。
祁明遠沒有立即接話。
他望著蒙古包外漸漸暗沉的天色,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這樣吧,明天我和黃璇先去了解下具體情況,回來再跟您細說。”
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斟酌。
在這件事上,祁明遠始終保持著分寸,說到底,這是別人的家事,他一個外人實在不便過多置喙。
能做的,無非是幫忙勸說暑假帶孩子回來看看。
最多,也就是以旁觀者的角度給些建議。
至于最終的選擇權(quán),終究要交還給這個家庭自己來決定。
夜風(fēng)掠過草尖,帶著草原特有的涼意。
祁明遠的目光在巴圖緊鎖的眉頭上一掠而過,終究還是咽下了更多想說的話。
巴圖離開后,祁明遠立即投入到視頻剪輯的工作中。
電腦屏幕的藍光映在他專注的臉上,指尖在鍵盤上快速敲擊著。
這些手工杯子的訂單已經(jīng)積壓了不少,評論區(qū)里催貨的留言與日俱增。
不一會兒,視頻剪輯完成。
祁明遠在發(fā)布前仔細斟酌著配文:“杯子正在精心制作中,由于每件都是草原上的匠人們親手打造,還請大家耐心等待。”
光標在結(jié)尾處閃爍,他突然想起黃璇白天的提議。
思索片刻,又補充道:“為了讓大家更放心,后續(xù)我們將開啟全天候制作直播,歡迎來當(dāng)‘云監(jiān)工’。”
寫到這里,祁明遠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這個主意或許能一箭雙雕,既能滿足網(wǎng)友,又能借此機會邀請其其格來幫忙直播。
畢竟這是為了整個查干陶勒蓋的牧民們,想必哈丹大叔應(yīng)該不會反對吧?
窗外,草原的夜風(fēng)輕輕掠過蒙古包的氈頂,仿佛在回應(yīng)他心中的盤算。
視頻發(fā)布后,祁明遠卻沒有任何的睡意。
他穿好了衣服從床上起來,走出了蒙古包。
草原的夜風(fēng)夾帶著露水的清涼撲面而來,滿天星斗低垂,仿佛觸手可及。
這一夜,他再一次地失眠了。
只不過,這一次不再是輾轉(zhuǎn)反側(cè)的空洞,而是被太多思緒填滿的清醒。
哈丹大叔犀利的質(zhì)問,牧民們淳樸的笑臉,草原上發(fā)生的點點滴滴,都在他腦海中翻涌不息。
而且,在今天白天的時候,他還收到了編輯的催稿消息:“稿子怎么樣了?有沒有思緒?”
這讓祁明遠心情更加的沉悶,雖然草原給了他無數(shù)感動,但現(xiàn)實問題卻不容回避。
他在這片草原上終究只是一個過客,遲早他還是要回到城市的生活軌跡中去的。
再就是,他是一個全職網(wǎng)文作者,也不可能長期在這里耗費大量精力。
寫作不僅是他的職業(yè),更是他賴以謀生的根本,必須作為首要任務(wù)。
然而問題在于,哈丹大叔曾坦言,他并不了解真正的草原究竟是何模樣。
那么,真正的草原該是什么樣子?
本來他的寫作思緒是很清晰的,可哈丹大叔的那一番話,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自以為清晰的認知,卻沒能指明新的方向。
“一個外人想要探尋真正的草原,談何容易……”祁明遠仰望著星空,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
璀璨的銀河橫貫天際,億萬星辰爭相輝映。
他久久凝視著這片浩瀚的星海,卻始終找不到屬于自己的那一顆。
迷茫之際,祁明遠的腦海里再次浮現(xiàn)起了其其格的身影。
上一次,仰望這片星空身邊是其其格。
他想到了其其格當(dāng)初對他說的一句話:“我拍過一百零七次賽里木湖,晴天的、雨天的、雪天的,可總覺得拍不出傳說中那份刻骨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