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讓我來給你搭把手。”其其格的聲音里跳動著雀躍,指尖無意識地卷著袍角,每個細微的動作都漾著藏不住的欣喜。
祁明遠微微一怔,才接上話:“等下我教你直播。”千言萬語在喉間轉了個彎,最終化作最樸實的安排。
巴特爾從其其格身后略顯局促地挪出來,古銅色的臉龐泛起赧然。
“祁兄弟……”他粗糙的手掌在袍子上搓了搓,“那個……多謝了!”
“舉手之勞。”祁明遠望著對方有些閃躲的眼神,明白他指的是幫忙勸回艾麗婭的事。
能讓這個倔得像巖石般的漢子主動開口言謝,已是破天荒。
黃璇說得沒錯,巴特爾就像草原上需要慢慢走近的駿馬,當初那份敵意,不過是護巢的鷹一般的警覺。
說白了,一切都是誤會。
而如今,巴特爾能踏出這一步,這也就意味著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隔閡,總算開始消融了。
“有啥要出力的,你盡管吱聲!”巴特爾挺直腰板,聲音比先前松快了許多。
“那巴特爾大哥,幫我一起搭理景怎么樣?”祁明遠也沒有客氣,當即就給巴特爾安排了事情。
“成!”巴特爾如釋重負地吁出口氣,大步流星走上前來。
經過祁明遠身邊時,他粗糙的手掌重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聲音壓得低沉而鄭重:
“其其格……”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像是把積壓許久的話終于推了出來,“她從來就沒訂過婚。”
祁明遠心頭一震,著實沒料到巴特爾會在此刻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同樣的話,昨天黃璇也說過。
今天,巴特爾竟也親口說了。
莫非……是哈丹大叔特意讓他們傳達的?
祁明遠沒有追問,只是默默將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其其格。
“阿哈對你說了什么?我看你表情有些奇怪。”其其格走到祁明遠面前,偏著頭輕聲問道。
祁明遠回頭望了望屋里正在埋頭趕制杯子的眾人,此刻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和其其格身上。
他壓低聲音對比其格說:“沒什么,咱倆去外面說。”
其其格會意地點點頭,跟著祁明遠走了出去,來到一片樹蔭下。
斑駁的陽光透過枝葉灑在草地上,隨風輕輕晃動。
站定后,祁明遠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你最近……過得怎么樣?這段時間都沒你的消息。”
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問得太過直白生硬,像個不懂風情的毛頭小子。
雖然明明兩人相識才短短十幾天,但卻仿佛已經分別了很長很長時間,這種奇妙的感覺讓祁明遠一時不知該如何自然地打開話匣子。
“謝謝你。”其其格先是輕聲道謝,聲音細若蚊蠅,接著又說:“那段日子,我真的差點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這么廣闊的碧草藍天了。”
說這話時,其其格臉上還帶著心有余悸的神情。
自從阿爸提起婚約之事,就像有座無形的大山壓在她的心頭,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每當想到若是真的成了親,她就會像被折斷了翅膀的百靈鳥,永遠被困在陌生的屋檐下,再也無法自由自在地飛翔,她就感到一陣窒息般的恐懼。
祁明遠望著其其格雀躍的模樣,輕聲寬慰道:“別擔心了,哈丹大叔不是親口說了,婚約的事是假的么?”
他看著眼前重獲自由的姑娘,心里漸漸明朗起來。
雖然還猜不透哈丹大叔此舉的全部用意,但至少有一件事再清楚不過。
其其格就像一只掙脫了牢籠的百靈鳥,終于可以重新在遼闊的草原上自由翱翔了。
陽光灑在她洋溢著喜悅的臉龐上,此刻仿佛為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祁明遠凝視著其其格明亮的雙眸,那里面重新閃爍的光芒令他恍如初見。
就像他初到草原那日,那個在星空下舉著相機的姑娘,眼底盛著整片星空的倒影。
他忽然想起后來在其其格家蒙古包外相見時的情景,那時的她就像被烏云遮住的月亮,眼中的光彩被沉一點點吞噬,只剩下令人心疼的黯淡。
“這都要謝謝你,”其其格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像風中的草絮,“如果沒有你,我可能真的就……”
“別這么說,”祁明遠連忙打斷她,“這是我答應過你的事。”
他望著眼前這個蒙古族姑娘,眼神溫和而堅定。
他不僅是在履行承諾,更是不忍心看著這個執著追夢的姑娘眼中的光芒熄滅。
在她身上,他何嘗不是看到了曾經那個滿懷熱忱的自己?
“阿爸說,你會帶我找到真正的草原。”其其格抬起頭,眼中帶著困惑,“可我不明白,我們眼前這片草原,難道不是真實的嗎?”
祁明遠沒有立即回答,他先抬頭望了眼湛藍的天空,最后才視線才回到其其格身上。
“我問你,你的夢想是記錄草原。可是草原終有記錄完的一天,到那時你打算做什么?或者說,你準備如何繼續你的追求?”祁明遠輕聲詢問著。
祁明遠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但這個答案就像草原上蜿蜒的河流,每個人的心田土壤不同,最終滋養出的理解也各不相同。
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其其格內心最真實的聲音。
其其格聽后,則是直接陷入了沉默。
她從來都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一直以來只是單純地想要記錄逐漸變遷的草原,認為這是一件有意義的事。
見其其格不語,祁明遠繼續引導:“那么換個角度,拋開攝影和家人要求你回來這件事,單就你個人而言,在你畢業后你會選擇回到查干陶勒蓋,還是去往別處?
說完,祁明遠也沒有在追問,而是在等待著其其格開口。
他現在已經明白了,所謂“真正的草原”,從來不是用眼睛丈量的風景,而是需要把心埋進土壤才能生長的根系。
其其格凝望著遠方草原綿延的輪廓,沉默良久,才輕聲說道:“也許有一天我會回到這片草原,但查干陶勒蓋……不會是我永遠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