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其格攥著發燙的手機沖進氈房，呼吸還帶著奔跑后的急促：“阿爸！祁明遠他……怎么突然就走了？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她原本想直接問祁明遠，可那句“你一定能記錄真正的草原”像道無形的屏障，將所有的追問都堵在了喉間。
她直到此刻回想起來，才恍然驚覺祁明遠早上的異常。
那些鄭重的囑托、留下的設備，還有他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其其格忽然明白了什么。
氈房里的空氣在這一刻仿佛凝滯了，其其格看著阿爸，忽然覺得那個答案呼之欲出。
“那是他命里該跨的坎。”哈丹大叔抬眼時，目光仿佛穿透氈房望向遙遠的天際，“雄鷹要飛過雪山，總不能永遠靠著別人的氣流。”
其其格聽后，沉默了。
哈丹大叔看了眼其其格，無奈地嘆了口氣：“丫頭，如果他的心在這里。無論他去了多遠或者說多久，他都會回來的。”
其其格的睫毛垂下來，在臉頰投下細密的陰影，像被風吹彎的草葉。
她低著頭，沒有說話。
哈丹大叔看著女兒低垂的頭頂，嘆息聲裹著奶香：“傻丫頭，若是心還系在拴馬樁上，就算駿馬跑出再遠，韁繩終會把它帶回蒙古包前。”
其其格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袍帶，那些理不清的心事就像被風吹亂的馬尾。
明明知道祁明遠只是個途經草原的旅人，可當他真的離開時，心口卻像被生生扯走了一塊。
“告訴阿爸，”老人的聲音放得很輕，“是不是把心留給那個會寫故事的年輕人了？”
其其格突然別過臉去，爐火在她側臉跳躍。
“我……分不清……”聲音輕得像被風卷走的蒲公英一樣，“分不清是喜歡草原上的他，還是喜歡他帶來的草原……”
哈丹大叔的銀煙鍋在掌心慢慢轉動，映出跳動的暖光：“阿爸這雙老眼看得分明，那孩子心里給你留著位置呢。我聽巴特爾說，他說過要幫你完成愿望。”
說著，老人忽然笑起來：“重承諾的人就像扎根深的樹，就算被風吹彎了腰，也永遠不會倒下。”
哈丹大叔確實在試探祁明遠，像老牧人審視新來的馬駒，既要摸清他對自家女兒的心意，也要掂量這年輕人的品性成色。
這一切的源頭，是他在其其格眼中看到了久違的光芒。
自從那年被外來的攝影師欺騙后，女兒就像被霜打過的牧草，再不曾對誰展露過這般鮮活的神采。
直到這個漢人作家出現，其其格眸子里才重新亮起星光。
當老人發現女兒會偷偷送祁明遠金蓮花荷包，會在聽說要趕走祁明遠時背過身去抹眼淚，他便知道，是時候會會這個讓草原明珠重新發光的遠方來客了。
若不是為了看清這顆真心，他又何必大費周章地設下這場溫柔的考驗？
事實證明，祁明遠這個人確實還不錯。
其其格抬起頭，眼中噙著未落的淚光：“阿爸，我……”
哈丹大叔輕輕拂過女兒的發頂，笑聲里帶著奶香的暖意：“讓河水自己找奔流的方向吧。套馬桿能拴住駿馬，卻拴不住緣分。該相遇的人，總會順著長生天畫的牧道重逢。”
“可……可是如果，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呢？”其其格突然低聲說道。
“這次回去，估計更難搞了。”祁明遠坐在機場的椅子上，感覺腦袋嗡嗡作響，漲得發疼。
父親突然心梗，現在還不知道具體情況。
這個意外一下子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原本鐵了心要做的事，現在卻不得不動搖。
他看著手里那張從博樂到武漢的機票，整個人都懵了，不知道該怎么辦。
父親現在這個情況，他已經沒法再堅持自己的想法了。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籠罩著他，讓他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我等你回來！”正想著，其其格的消息突然跳了出來。
祁明遠看著屏幕，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
“等我回去，我還能再回到這里嗎？”他喃喃自語。
深深嘆了口氣，他抬頭望向機場窗外那片陌生的天空，目光久久沒有移開。
他沒有回復其其格，也算是給自己留了條后路。
他是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回。
如果說“好”，萬一再也回不來了呢？
如果說“不回來了”，那就徹底斷了回頭之路。
所以，不回復，是祁明遠能想到最好的方式。
不只是其其格，連林玘他們發來的消息，他也一概沒回。
另一邊，母親的電話也來了。
電話那頭傳來母親帶著哭腔的聲音：“遠遠，你什么時候能到家？”
她站在ICU門外，眼眶通紅。
“媽，我已經在機場了，晚上十一點到武漢。落地之后我包車直接回來，直接來醫院。爸現在怎么樣？”祁明遠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
“還在ICU里面，我在外面守著……”母親的聲音微微發抖。
“別太擔心，爸會挺過去的，我很快就到。”他輕聲安慰道。
母親卻突然追問：“這次回來……能待多久？還走嗎？”
祁明遠一時語塞。
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像一根刺扎進他心里，讓他措手不及。
他沉默了片刻，最終低聲說：“等我回來再說吧，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掛斷電話，祁明遠的心直往下沉。
母親最后那句詢問，像一塊巨石壓在他胸口。
他再清楚不過，這次一旦回去，恐怕就真的很難再離開了。
“草原上的雄鷹，飛得再遠，影子也永遠留在故鄉的草地上。”哈丹大叔凝視著其其格，眼神像賽里木湖的波光般深邃。“他的心早已系在了我們的氈房里，系在了飄著奶香的炊煙上。草原教會他奔跑，我們給了他擁抱——這樣的羈絆，風割不斷，距離也沖不淡。”
他嘴角漾起一抹慈祥的弧度，聲音愈發溫暖：“別忘了，這里還有他沒喝完的馬奶酒，沒唱完的長調，沒走完的夏牧場……還有等他繼續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