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祁明遠沒有去酒店,只是疲憊地靠在icu外的墻邊,席地而坐。
走廊的長凳早已被其他家屬占滿,他連個落腳的地方都難找。
“地上涼,臟得很!來,在媽這兒擠著躺一會兒,媽覺輕,有點動靜就醒!”祁母一扭頭看見兒子坐在地上,連忙起身拉他,非要讓他睡自己租來的那張窄折疊床。
“真不用,媽,您自己睡,我這樣挺好。”祁明遠搖搖頭,語氣堅持。他早已不是講究這些的年紀。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護士臺方向傳來:“你是王阿姨的兒子吧?要不……你來我們這邊坐吧?”
值班的小護士走了過來,指了指護士臺換班休息的角落。
祁明遠連忙起身道謝:“謝謝,太感謝了。”
他正有些納悶對方怎么認得自己,就聽見母親湊近他耳邊壓低聲音,語氣里是按捺不住的期待:“媽都打聽過啦,這姑娘姓李,剛畢業,還沒對象,人特別溫柔……你去跟人家說說話?”
祁母一邊說,一邊悄悄推他后背,恨不得直接把他推到護士臺前。
祁明遠頓時一陣頭大,果然,母親這“牽紅線”的老毛病又犯了。
從他大學畢業起,只要見到年齡相仿的姑娘,母親總能“順便”聊上幾句探聽情況。
他還記得大三暑假,被父母拉著參加一場飯局,本來只當是普通聚餐,結果結束后母親神秘兮兮地問他:“遠遠,剛才那姑娘你覺得咋樣?要不要聊聊看?”
他當時就愣住了:“不是就吃個飯嗎?”
父親在一旁板著臉插話:“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你姐都會跑了。再看看你幾個表弟,二十歲就成家了。”
他無言以對,從那之后,再不肯和父母一同外出吃飯。
就怕一不小心,又變成“相親局”。
沒想到,今天終究還是沒躲過。
他硬著頭皮走到護士臺,有些尷尬地對剛才那位護士說:“實在不好意思啊,我媽這人特別熱心,就愛跟人聊天……”
小護士聽后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沒事沒事,王阿姨經常和我們聊天,人特別好。”
她頓了頓,聲音輕快地說:“我聽阿姨說,你是作家?我好喜歡看小說的!”
“也就是愛好,寫得一般。”祁明遠勉強笑著回應。
“對了,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李余航,今年二十一歲,還……”她落落大方地看向他,略帶靦腆。
祁明遠無奈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母親,只見她正目光灼灼地望過來,還悄悄比了個鼓勵的手勢。
他心底一陣無力,怎么轉眼間,又變成相親現場了?
“我……”他剛想對張余航說點什么,身后就傳來母親急促的招呼:“遠遠,快來,媽有話跟你說!”
他只好把話咽回去,略帶歉意地朝護士點點頭:“稍等,我過去一下。”
“好、好的!”張余航連忙點頭,模樣乖巧。
剛走到母親身邊,她就一把拉住他胳膊,壓低聲音急切地說:“我跟你講,你好好跟人家聊!你的情況我都跟她說了,她不嫌你沒固定工作,覺得你能寫書賺錢就行!而且,人家現在單身,沒有男朋友。”
祁明遠張了張嘴想反駁,卻被母親迅速打斷:“我可告訴你,你爸現在心梗躺在這兒,我也有冠心病,你別把我再氣出個好歹!好不容易遇到個我看著順眼的,你必須把握住!人家姑娘對我可好了,昨晚夜班還特意給我帶了她自己煲的湯。我不管,這個兒媳我就認她了!”
“你看中有什么用,也得看人家家里愿不愿意……”祁明遠好不容易插上一句,卻又被母親搶過話頭:
“家里?我早就打聽清楚了!她家在山里頭,條件還不如咱們,就一個老媽帶個讀書的妹妹……而且她媽以前還抱過你嘞!”
祁明越聽越愣神,好家伙,這哪是聊天,簡直是查戶口呢。
母親最后使出了“殺手锏”:“你要是跟她不成,別怪媽后面天天給你安排相親!”
這句話,徹底讓祁明遠敗下陣來。
他早就料到這次回來不輕松,但沒想到一上來就是這種“高壓局勢”。
看著母親通紅的眼眶,最終把話咽了回去,他最終妥協了,“行行行,我去接觸,我去聊還不行嗎……”
不是被說服,只是真的怕。
怕再把母親氣出個好歹。
“那什么,你中午有時間嗎?要不……一起吃個飯?”祁明遠走回來,開門見山地問道。無論出于感謝還是禮貌,請對方吃頓飯都是應該的。
“好……好呀!”李余航眼睛一亮,臉上立刻綻出明媚的笑容。
那笑容清澈又坦誠,卻讓祁明遠在一瞬間晃了神。
明明眼前是穿著護士服、眉眼彎彎的李余航,可他的眼前卻仿佛疊上了另一幅畫面。
那個穿著蒙古袍、手捧相機、站在遼闊草原上揚起燦爛笑容的其其格。
兩個笑容在這一刻交錯、重疊,又迅速剝離,只剩心跳空落落地回響在醫院走廊冰冷的空氣里。
“其實……我早就交班了,”李余航微紅著臉,聲音輕輕的,目光低垂只偶爾飛快地抬起來看他一眼,“是王阿姨說你快到了,讓我……讓我等等你。”
看著她這般單純羞澀的模樣,祁明遠心里驀地一澀,幾乎想給自己來上兩拳。
自己跟她合適嗎?
這樣一個真誠又溫柔的姑娘,他真的合適嗎?
他對自己再清楚不過,相貌雖不算差,可也絕談不上出眾。
眼看就要三十歲了,卻連一份像樣的穩定工作都沒有。
一想到這些,他心里就涌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澀意。
她是那樣干凈又美好的一個人,他又怎么忍心,用自己的不確定去耽誤她的將來?
“我……我還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李余航見祁明遠遲遲不語,臉頰更紅了,聲音輕得幾乎像在自言自語,“我們……我們可以先從朋友做起嗎?”
她怯生生地望著他,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那雙清澈的眼睛里盛滿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又帶著幾分怕被拒絕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