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炅是大祭第二日傍晚快天黑才回到皇宮的,收到的第一個消息就不是好消息。對外宣傳的二十萬新六衛威風八面,可是他們卻偷偷打了個大敗仗。
地點是大明南直隸蘇州府常熟縣三丈浦附近的長江口,在大明的地界,大明皇帝的親衛被人打了個全軍覆沒,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
昭武衛指揮沈壽崇,監軍高宇順,參將施洪謨,一字排開跪在御書房中,田維章點燃了宮燈,朱慈炅捏著戰報,在燈影下一言不發,臉上不知喜怒。
剛剛回到寓所,官帽都忘了戴的吳阿衡又急匆匆的進宮,在御書房門口求見。朱慈炅輕輕點了下頭,王坤才把他帶進御書房。
吳阿衡輕手輕腳的走進御書房,看了看跪著的三人,嘴角抽搐,但還是先向朱慈炅躬身行禮。
朱慈炅沒有理會他,看向王坤。
“寇大知府還沒有來南京嗎?”
王坤連忙搖頭,他也很緊張,不知道小皇爺會怎么發作。
“還沒有。”
朱慈炅笑了笑,坐回御座。
“都起來吧,你們又都不在,有什么罪過?”
沈壽崇猶豫了下,還是帶頭起身。
朱慈炅似乎真沒有生氣。
“都坐吧。不就是倭寇嗎?倭寇好啊。”
此時,御書房外,高文采和一個太監同樣急匆匆的趕來。
“都坐。”
朱慈炅對這兩人也是和顏悅色,他給人感覺對皇帝而言這就是小事似的。
新來的太監是東廠檔頭胡承昭,李實的親信,他悄悄站到了高宇順身后,兩個人都沒坐。
“施洪謨,你們去打漁都沒帶武器嗎?”
施洪謨是燕山立功進入昭武衛的,不要銀子也不要升官,就要進新六衛。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在昭武衛的第一仗就是這個,全軍覆沒,五百多人啊。
雖然不是他指揮的,但都是他的屬下,怎么也要算在他名下。
朱慈炅對糧食危機高度重視,而且海軍也需要搏擊風浪才能成長,于是下令昭武衛海軍利用現有征調的船只出海打漁。
單單是近海,他們平均五六天就能滿滿收獲一趟,可謂非常豐厚,對于整個新六衛的伙食都是極大改善,甚至有余力將魚獲投送到新城工地。
要不是船不夠,也不允許隨便賣魚,昭武衛海軍說不定自己就能養活自己。
幾千人出海,專業的對船拖網,他們的小船用不了一天就能拉滿,有時甚至都不用出海,長江里走一趟,回來都滿了。
施洪謨老實的開口,一臉苦相。
“開始帶,后來覺得占地方,不方便。在大明地界,沒人敢招惹我們,就沒帶了。”
朱慈炅點頭,又看向沈壽崇。
“全部是新軍?”
沈壽崇拳頭暗握,眼中泛紅。
“陸千戶是老人,在薊北中了三箭都活下來了的,他經常跟末將吹噓。”
朱慈炅臉色依然保持笑容,但已經有些皮笑肉不笑了。
“常熟縣說是倭寇,東廠錦衣衛怎么看?”
高文采沒有給昭武衛面子,他和李若璉早撕破臉了,直接開口。
“陛下,昭武衛打漁軍開始就有很多起在沿江州府賣魚的情報,我們給他們三個指揮都反饋過。解指揮說只有能保障全軍供應,不影響大局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末將認為,財帛動人心,此事是他們昭武衛自找的。”
昭武衛三人臉色齊變,集體怒視著高文采,但都沒人敢反駁。
“打漁軍?”
朱慈炅微愕。
高文采連忙修改說法。
“回陛下,末將說錯了,是昭武衛海軍,私下大家都叫打漁軍。因為他們基本不組織訓練,幾乎沒有見過他們長跑。三天打漁,六七天才回來,連松江的魚價都被他們打下來了。”
朱慈炅點頭表示知曉,又輕輕瞟了眼沈壽崇。沈壽崇趕緊低頭,銀牙緊咬,手指緊緊握住座椅護手,但沒有開口分辨。
“東廠。”
胡承昭連忙閃身出來,同樣低著腦袋。
“回陛下,因為李督公在蘇州,出事后,我們第一時間就派人調查。奴婢剛剛收到李督公的飛鴿傳書,基本可以確認是一伙太湖水匪干的。我們還在調查這伙人的背景,不過太湖的水匪很多,我們一時也沒有調查方向。”
朱慈炅目光又投向了吳阿衡。
“隆徽,你怎么看?”
吳阿衡作為在場唯一文官,而且是統兵平滅白蓮教曾受天啟表彰的文官,有閹黨背景卻不被歸入閹黨的文官,毫無疑問,他是聰明人,他基本上很快就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件事有三個問題。
首先,新六衛因為大量收編衛所,已經被衛所軍的習慣侵染了。賣魚,估計是門好生意,昭武衛上下都得利,所以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南方軍隊果然擅長搞錢不擅長打仗。
第二,膽敢向新六衛動手,這不是一般水匪敢做的事,搞不好有大人物牽扯其中,這么快就回報倭寇作亂就是明證。應該是皇莊皇民的事已經傳出應天府了,有人想給皇帝一點顏色看看。
第三,武力解決不是個好主意,太湖那里水匪縱橫,盤踞多年,亦民亦匪,和很多地方勢力都有牽扯。
息事寧人,吃下這個啞巴虧最好,剛剛發生的偽官藥案,牽涉頗大,實在不宜再有過激行動,搞不好會搞得江南大亂的。
小皇帝繼位以來,基本上都是一帆風順,而且他親征薊北,非常迷信自己的軍事實力,這就非常難辦。
“陛下,臣的第一反應是。立即召集新六衛,全軍直奔蘇州,陸上用大炮騎兵封鎖,太湖上派海軍掃蕩,新軍沒有見過血,正好邊打邊訓練。
但臣很快猶豫了,那怕只出動十萬新六衛,每月消耗的糧食也是個不小的數字。而且,太湖水況,臣等并不熟悉。
太湖周邊居民基本上很難分辨誰是匪誰是民,想要徹底消滅太湖水匪,恐怕不是短時間能做到的。太湖水匪絕對不會和大軍硬碰硬,他們只會四處躲藏,等大軍撤離后再出來。
想要真正肅清水匪,單單用軍事手段,做不到的。臣最害怕的情況是,大軍一到,水匪一個也沒有,都是良民。大軍一走,水匪立即死灰復燃,到處都是。”
朱慈炅的笑容終于完全收斂。萬能的軍隊似乎不是萬能的了,他心中的冷笑其實一直就是要見血,但軍隊再多也不能跟空氣作戰啊。
這破帝國狗屁倒灶的事真是層出不窮,一刻也不消停,單單靠軍隊就能重建大明,怎么像個笑話。
操,這該怎么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