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領(lǐng)導(dǎo)談心是件糟心事，哪怕是個小小的領(lǐng)導(dǎo)。
黃立極很久沒有這種體驗了，不管你私下如何腹誹，黃立極就是大明文官的天花板。一般人跟首輔大人哪怕是閑聊也不是真閑聊，恭敬態(tài)度絕對是必須的。
黃立極在北京還有三個半君，張?zhí)笃綍r也是禮敬有加，北監(jiān)國就算不爽也是一副學(xué)生模樣，輔政瑞王更多把他當(dāng)同事。
但半君之上還有真君，再小也是。最關(guān)鍵的是，這位不坐金鑾殿，皇權(quán)半分也不少，甚至還是大明很多年不遇的強權(quán)皇帝。
黃立極切切實實的體驗了一把真天子的御下之術(shù)，看似溫暖親近、情真意切的背后，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敲打。
黃立極真是朱慈炅又信又任的首輔，這話聽聽就行了，千萬別當(dāng)真，要犯錯的。朱慈炅的要求已經(jīng)明晃晃的刻在他腦門，首輔無黨，首輔必須無黨。
“陛下明鑒。老臣對此也是深有體會，朝廷政令一出紫禁城，總有淤堵之感。老臣一度以為是施政之難，倒是沒有想過這是用人之困，陛下此言讓老臣有如撥云見日。
不過南來一趟，老臣感受更真切的是南北割裂。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老臣認(rèn)為，還是應(yīng)該多提拔一些北人，非為結(jié)黨謀私，是為平衡南北。”
朱慈炅露出笑容，小手在腿上有節(jié)奏的拍打。
“先生啊，人其實不以地域而分的。顧秉謙老先生老驥伏櫪，不求毀譽，不謀官階，只愿為國盡余力，他是南人。韓爌，牽涉進薊州糧案的大明閣老，他是北人。
用人是一門復(fù)雜的學(xué)問，或許朕一生都要學(xué)習(xí)。但朕知道不能簡單的以南北為分，如果非要有個標(biāo)準(zhǔn)，以事功論吧。”
黃立極連忙低頭拱手。
“老臣明白了。老臣南下本打算去拜會一下顧公的，先前就聽說他在南京任事。結(jié)果老臣一到，他就已經(jīng)回昆山了，大約他是嫌棄老臣這首輔做得不好吧。”
朱慈炅樂了。
“顧老先生離開時可不知道先生要來，他的事都已經(jīng)交給施先生了。再說，他的確年事已高，朕其實也擔(dān)心出什么意外。”
黃立極隨意一說，不過自嘲，也是不想和朱慈炅再聊什么黨不黨的話題。
“對了，烏斯藏和朵甘之事，孫稚繩提名了傅冠候補，另外，劉季晦提議孔貞運接手通政使司，老臣覺得沒什么大問題，就同意了。兩人都是陛下潛邸人才，所以老臣給陛下說下。”
朱慈炅稍停了下，對于傅冠，他其實沒有覺得這個人如何突出，相反他推薦的文震孟還給朱慈炅挖了個大坑。只不過天啟爸爸說他有首輔之才，朱慈炅才對他信任有加。
至于孔貞運，朱慈炅其實失望之極，名聲很好，但能力一言難盡。不只是禮教，朱慈炅要求的教材一事，他也弄不好。
“行吧。不過，先生北歸后，讓黃道周來南京吧。朕身邊名義上的老師還是要有一個的，不然母后要生氣了。”
黃立極淺笑了一下，名義上的這四個字用得好。正牌的張瑞圖、孔貞運都不在，只有一個太后選的錢象坤勉強算，但黃道周至少是先帝選的。
“陛下給老臣派發(fā)了這么多事，老臣?xì)w京少說也得三個月后了。”
朱慈炅一臉無所謂。
“沒事，這事朕也不急。黃道周話很多的，逮住機會就能說半天，他越晚來越好。”
黃立極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了，朱慈炅這才像個逃學(xué)的孩子。他很想說，老臣可以提前寫信回京的，但考慮了下，還是算了。
“對了，四教弘法，老臣思慮再三，覺得可能有些不妥。”
朱慈炅有些愕然，
“怎么說？”
黃立極正色道：
“老臣已經(jīng)拜會過天師張宮保了。”
朱慈炅打斷。
“等等，張顯庸不是太子少保嗎？”
大明稱呼太子太保才為宮保，太子少保稱為宮保可是韃清才有的事。
黃立極愣了一下。
“陛下繼位時已經(jīng)加封張?zhí)鞄煘樘犹Ａ税 ！?
朱慈炅眼珠轉(zhuǎn)動。朕加封的？朕怎么不知道？唉，算了，這種事太多了，去年太祖大祭時隱約還封了幾個和尚呢，具體封的誰都不知道。
太后用朕的名義封官，內(nèi)閣也用朕的名義封官，還盡是大官。朕要用點小官，你們都說沒錢，封這些人啥事不干，光領(lǐng)銀子你們就不心疼嗎？
朱慈炅對還沒見過的張?zhí)鞄熞欢亲釉箽猓瑓s很是無奈的開口。
“哦。先生繼續(xù)說吧。”
黃立極重新整理思路。
“四教齊聚，共倡正法，使諸教皆列于朝廷管束，避免民間出現(xiàn)如白蓮、明尊等邪教淫祠。這是老臣理解的陛下**本意，不知是否有誤？”
朱慈炅凝色點頭。
“大體如此，但對四教，各有側(cè)重。朕和首輔說過，我大明已經(jīng)進入小冰期，未來天災(zāi)頻發(fā)，百姓生活會越來越困苦。嚴(yán)格宗教管理，是時也是勢，如果輕視，后患無窮。
對于喇嘛黃教而言，是大明將烏斯藏納入直轄的關(guān)鍵，也是穩(wěn)定蒙古局勢的需要，所以我們要讓黃教為我所用，出兵支持他們是可以接受的代價。
但對于密宗僧道而言，他們擋朕的道了。土地兼并之害不只于士紳地主，更有無數(shù)僧道寺廟，朕不允許。他們還放貸建銀行，涉及國家金融，這更是絕對不允許的事。
今天朕讓他們宏道，就是要厘清正法，給他們一線生機。重啟滅佛滅道的刀劍槍炮，朕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而對于十字教而言，這是大明開海最大的危險源之一。要和歐羅巴交往，就不能單純的禁止傳教。所以，他們其實也是密宗僧道的生機之一。
朕更希望將他們改造成大明特色的十字教，而不是聽他們那個狗屁教宗的。在歐羅巴，其實已經(jīng)有國家反對教宗了，想要成功，也需要僧道思想。”
黃立極安靜的聽完，方才開口。
“陛下不見他們是對的，四教**其實不可取，這只會助長他們的聲勢。老臣的意見是，讓他們自己先協(xié)商討論出一個傳教規(guī)則，先要作繭自縛，朝廷才能幫他們化蝶。
此外，老臣想把他們一起帶回北京，將宗教事務(wù)納入首都才是正法，如果在南京，未來不可控。所以，老臣想請陛下將此事無限期推遲，甚至可以等陛下親政后再行滅佛之事。”
朱慈炅冷笑一聲。
“先生怕了？
打擊非法放貸，朝廷要出臺政策，隨便他們借，反正朝廷不認(rèn)，敢非法催收，自有國法伺候。兩大銀行齊備的地方，更是必須如此。
至于土地，王公侯伯朕都收了，還怕他們小小寺院？當(dāng)皇民土地政策施行，沒有人可以例外。
先生，班禪說朕是金剛佛果轉(zhuǎn)世，其實朕也有菩薩面。真修者當(dāng)具慧眼，朕相信他們的慧眼能夠選擇見菩薩還是見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