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另一邊樂東和林尋攙扶著蔡坤軟塌塌的身體往山下走去。
蔡坤的重量幾乎全壓在他們身上,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踩在泥沼里,不僅是身體的負擔,更是心理上的。
好不容易下到半山腰的簡易房,樂東撞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門,小心翼翼的將蔡坤安置在屋內板床上。
看著蔡坤臉色的灰敗,樂東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和灰,說道:“老蔡這情況,多拖一秒就多一分危險。林尋你看著他,我去和麻大師下山準備招魂的香燭。”
“還是你看著吧,我和麻大師去。”
樂東愣了一下,看向她,而林尋的目光卻越過他,投向遠處從山道拐下來的李延
明顯她提出要去,原因怕是不想單獨和李延待在一起。
樂東明白了她的意思,點頭答應。
二人沒有停留,一同轉身,快步朝著下山的小徑走去。
他們剛離開不到一分鐘,李延就晃到了小屋門口,他看著走下山去的林尋,似乎想跟離開的林尋說點什么,但最終化作嘆息,悻悻的收回目光。
他瞥了一眼門框上倚靠的樂東,似乎也覺得有些無趣和尷尬,便沒進屋,而是自顧自地走到小屋門框的另一邊,學著樂東的樣子,倚靠著門框,蹲坐了下來。
一時間,狹小的簡易房前,兩人一左一右,一個倚靠,一個蹲坐,中間隔著一道破舊的門框,像是劃開了一條無形的楚河漢界。
沉默像一塊石頭壓在兩人中間,樂東心里焦灼,又對李延憋著一股火,根本不想搭理他,李延似乎也自知理虧,或者還在琢磨別的事,也沉默不語。
但這種絕對的安靜更讓人難受,李延大概是覺得干等著實在太沒意思,也可能是想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氛圍,證明自己并非無事可做。他卸下肩上的背包,放在地上,開始在里面翻找起來。
他一邊翻,一邊狀似無意地嘀咕,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旁邊的樂東聽見:“孔童子這老雜毛…也不知道躲哪個耗子洞里去了…哼,掘我師爺的墳,這事兒沒完…得想想辦法把他揪出來…”
這些話,與其說是自言自語,不如說是特意說給樂東聽的,帶著點挽回面子的刻意,又有點試探的意味。
樂東正心煩意亂,聽到他這事后諸葛亮的言論,忍不住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嗤笑。
這聲笑雖然輕,但在寂靜的環境里卻格外清晰。
李延翻找東西的手頓住了,轉過頭看向樂東,臉上有些掛不住:“你笑什么?”
樂東沒看他,依舊盯著遠處的山林,吐出一口濁氣,聲音沒什么起伏:“笑馬后炮。”
這三個字像針一樣扎在李延敏感的神經上。他霍然起身,臉上漲得通紅,指著樂東:“你…!”
他“你”了半天,硬生生把更難聽的話憋了回去,最終只是別過頭,冷哼一聲,試圖用身份找回場子:
“小子,你別太囂張,之前你打我那幾巴掌,我可還記著呢,要不是看在小尋的面子上,我早要你好看。”
樂東聞言緩緩轉過頭,目光冷冽,語氣平靜卻帶著一股狠勁:“打你...都是輕的,要是老蔡真有個三長兩短,我也得要你好看。”
“呦呵!”
李延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氣極反笑,那點故作的收斂被拋到了九霄云外,他又變回了那個目中無人的狀態。
“你還想怎么著?啊?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代表的是誰嗎?福游一脈。
哼,我也是看你是個人,跟小尋關系也不錯,不想和你計較,你要是什么孤魂野鬼,我早就把你打的魂飛魄散,還能容你在這兒跟我放肆?”
看著他這副依仗身份,囂張跋扈的樣子,樂東心底那股惡氣再也壓不住。他本來不想多費口舌,但李延的話真的點燃了他的怒火。
樂東站起身,氣勢卻絲毫不弱,他譏諷的看著李延,話語像連珠炮一樣射了出去:
“代表福游?呵,李延,你不提這個還好,你一提,我倒真想說說。”
“也不怪人家孔童子說你和你師爺是天差地別,我雖然從來沒見過張靈玉老前輩,但無論是從麻文文口中,還是從其他聽聞里,從未聽過張前輩是依仗身份,恃強凌弱,自持功高的人。人家那是真本事,真德行,讓人打心眼里敬重。”
“再看看你?啊?論道行,比起你師爺,恐怕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吧?本事沒學到家,這狂妄自大,目中無人,天下老子第一的架勢,倒是學了個十足十。
怎么,你是覺得這樣就能顯得你厲害了?就能彌補你實力上的不足了?”
樂東的話語極其尖銳,像一把刀子,毫不留情地剖開李延一直以來自我安慰的偽裝。
“可悲的是,你道行比不了你師爺,做人做事更是連他老人家的萬分之一都比不上。
就你這樣,還成天把‘福游’兩個字掛在嘴上,是想靠著這名頭讓別人都尊重你,怕你?”
“我告訴你,李延!徒有其名!仗勢欺人!恐怕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對你厭惡透頂,只是礙于你們福游一脈的名聲,不敢說出來而已,只有你還在這里恬不知恥、沾沾自喜,以為別人是真的怕你,尊重你!”
“你再這樣下去,福游一脈積攢下來的那點好名聲,早晚都得被你敗光。收你當傳人,真是你們這一脈的家門不幸,我要是你師爺張靈玉,看到后人是你這副德行,恐怕沒死也得被你再氣死一回!”
樂東這一番滔滔不絕的輸出,沒有絲毫停頓,句句誅心,字字見血。
李延直接被罵懵了。
他臉上像是開了染坊,紅一陣白一陣,嘴唇哆嗦著,想要反駁,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因為樂東的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內心深處某些一直被刻意忽略和掩蓋的東西。
那些同行外行表面對他熱切的奉承...
那些偶然聽到的一些閑言碎語……
那些他用福游名頭壓人時,對方眼底一閃而過的屈辱和譏誚……
無數的畫面和念頭在這一瞬間涌入他的腦海,沖擊著他長期以來脆弱的自信。
他臉上的憤怒和血色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的蒼白和……一絲羞愧。
他怔怔地看著樂東,這個他之前根本看不上眼的人,此刻說的話卻像重錘一樣砸在他的心上。
最終,他什么也沒說。
沒有反駁,沒有怒罵,甚至沒有一句辯解,只是復雜的看了樂東一眼,然后默默地轉回身,重新蹲了下去,繼續收拾他那原本就沒多少東西可收拾的背包。
手指甚至有些微微發抖,動作明顯心不在焉,腦子里早已不知道翻江倒海地在想些什么。
樂東看著他這副突然蔫了的樣子,反而有些意外和不習慣了。
他本以為按照李延之前的性子,肯定會暴跳如雷,甚至可能動手。他都已經做好了繼續吵甚至動手的準備,好好發泄一下心中的怨氣和焦慮。
沒想到,對方居然就這么……沉默了?
這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讓樂東積蓄的怒火無處發泄,憋得有點難受,但看著李延那副失魂落魄、仿佛真的在認真思考人生的樣子,他心里的氣也莫名消了一些。
“嘁。”
樂東無趣地嗤了一聲,也重新靠回門框上,從兜里摸出煙盒,抖出一根點上,狠狠地吸了一口,任由煙霧在肺里轉了一圈,再緩緩吐出,似乎想把所有的煩躁都隨著煙霧吐出去。
一連抽了好幾根煙,時間在沉默和焦灼中緩慢流逝,太陽漸漸西斜,山間的光線變得柔和起來。
終于,山下的小徑上出現了兩個人影,林尋攙扶著麻文文,手里還提著一個鼓囊囊的布袋,正快步走來。
樂東立刻掐滅煙頭,站起身迎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