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下了樓,買了足量的早餐,返回房間時,樂東特意在門口停頓了一下,側耳聽了聽里面的動靜,才抬手敲門。
開門的是蔡坤,樂東抬眼朝里面望去,只見林尋已經重新靠坐在床頭,臉上的淚痕被擦去,恢復了平靜,甚至…在蔡坤接過早餐轉向她時,她的嘴角還牽動了一下。
樂東心下稍安,看來他離開的這短短十幾分鐘里,蔡坤這個看起來粗枝大葉的胖子,還真有兩下子,穩住了林尋的情緒。
幾人圍坐在房間的小茶幾旁,默默吃著早餐,沒有人說話,但這沉默并不尷尬,反而有一種平靜與溫馨。
然而,這份平靜并未持續太久。
吃完飯沒多久,門口走廊外,便傳來一陣由遠及近腳步聲,那腳步聲不止一人,顯得頗為急促。
一直垂著眼瞼的林尋,聽著腳步的節奏,輕聲說:“來了。”
樂東幾人都不自覺的站了起來,目光齊刷刷投向房門方向。
他們對這位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民俗研究會會長,充滿了復雜的好奇與緊張。
蔡坤更是挪動腳步,擋在了林尋的床前,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片刻,腳步聲齊齊停在房間門口。
樂東深吸一口氣,身為在場最“完好”的人,這個門,理應由他來開。
就在他手指即將觸到門把手的那一刻…
“叩叩叩!”
短促而有力的敲門聲響起。
樂東不再猶豫,壓下心中的波瀾,伸手擰動了門把手。
“卡塔”
門外的光線涌入,樂東雙眼一抬,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站在最前方的那位老者。
一頭白發顯得有些凌亂,似乎是被風吹的,或是無暇打理,同樣雪白的胡須短而硬茬,分布在飽經風霜的面頰上。
然而,與尋常老人不同的是,他那雙眼眸開闔之間,有一種銳利和滄桑感,像是能穿透人心,直視本質。
他身著一件半舊不新的迷彩連帽外套,整個人的氣質憂郁而沉凝,站在那里,就寫滿傳奇。
他的目光只是在開門的樂東臉上掃過,沒有任何停留。隨即便側身繞開了擋在門口的樂東,徑直朝著房間內部走去。
看著那與自己擦肩而過的身影,樂東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這就是陳先生?除了長得特別有故事感,身姿比尋常老人挺直一些外,似乎…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異于常人的地方啊。”
“小子,琢磨啥呢?”
一個渾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打斷了樂東的思緒。
他回過神,這才注意到門口并非只有陳先生一人,洪雄杰熟悉的面孔就在眼前,身后還跟著李延以及倆個年齡各異,但統一穿著深色作戰服,神色肅穆、身形精悍強健的男子。
他們沉默的站在那里,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多余的動作,但無形的逼人氣勢,已經彌漫開來,讓門口的空氣都變得粘稠了幾分。
樂東正想打個哈哈掩飾過去,還沒開口…
“小…小尋!你…你這是…!!”
房間內,突然傳來陳先生帶著顫音的怒吼聲,聲音之大,震得房間窗戶都在嗡嗡作響。
不用想,定然是他看到林尋那副老態龍鐘的模樣。
門口的人聽到陳先生這失態的怒吼,瞬間動了起來。
洪雄杰臉色一凝,率先擠進房間,李延和那兩名精悍男子也“嘩啦啦”全跟了進來,狹小的客房頓時被擠得滿滿當當。
樂東被人群擠得不由自主向后退回到房間內部。
此刻,房間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和陳先生一樣,盯在林尋身上。
那一頭刺眼的霜白,那張布滿皺紋,老年斑的臉龐,那渾濁無光的眼眸…
這一切,都與他們記憶中那個颯爽利落,充滿活力的年輕女警官形成了反差。
一時間,房間傳出粗重不一的呼吸聲,每個人的臉上都展現的很震驚,其中尤以李延的表情最為精彩。
他先是瞪大眼睛,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荒誕的景象,隨即,那震驚褪去,轉變為驚愕,緊接著,驚愕又化為了明顯的嫌棄,甚至是厭惡。
他微微后退了半步,目光閃爍,再也沒有了以往一見到林尋就恨不得貼上去的那種熱切。
短暫的寂靜之后,陳先生終于從沖擊中找回了行動力。
他往前踉蹌著走了兩步,蔡坤想攔在他和林尋之間,剛挪動腳步,陳先生看似隨意地一抬手,輕輕推在蔡坤的胳膊上。
那動作看似沒用什么力氣,但蔡坤近二百斤的身軀卻像是被一股巧勁撥開,不受控制的一個趔趄,向旁邊歪倒,幸好扶住了墻壁才穩住。
陳先生對此恍若未覺,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了床上的女兒身上。
他伸出那雙同樣布滿皺紋的手,似乎想要觸摸林尋的臉頰,或者握住她的手,但那雙手懸在半空,終究沒有落下。
他只是哆嗦著失去血色的嘴唇,顫聲問道:
“小尋…你…你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話未問完,他自己先哽咽住,后面的話語化作了一聲抽氣,堵在了喉嚨里。
那雙深邃的眼眸,也被心痛、恐慌所淹沒。
房間內的氣氛,也因為這位一向沉穩如山的會長的失態,而降至冰點。
林尋緊抿著嘴唇,垂著眼瞼,長長的白色睫毛覆蓋下來,遮住了她眼中的所有情緒。
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或者說,她內心深處,或許并不愿意解釋。她選擇了沉默。
一旁的蔡坤看著心疼,也顧不得剛才被輕易推開的窘迫,擠出一個笑,試圖解釋:
“陳叔叔,您別急,是這樣的,小尋她是被貓耳山上那兩個……”
“住嘴!!”
陳先生轉過頭,赤紅的雙目瞪向蔡坤,怒吼夾雜的唾沫星子幾乎噴了蔡坤一臉。
陳先生吼完之后,目光掃過樂東和麻文文,最后又落回蔡坤身上,呵問道:
“我女兒和你們一起去調查水庫!為什么你們幾個都好好的,偏偏我女兒變成了這副模樣?說!你們到底遇到了什么?是不是你們……”
他頓住,似乎后面的話連他自己都覺得過于殘忍,無法說出口。
但他眼神里的懷疑和質問,卻如同實質抽在樂東三人身上。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對洪雄杰吩咐道:“老洪,看住他們幾個,在我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前,誰都不準離開。待會兒,我要親自審問這幾個小子!”
樂東心中一沉,他沒想到形勢會急轉直下變成這樣。
看著洪雄杰移動腳步,和另外兩名男子一起封住了門口的所有去路,樂東嘴角泛起無奈。
他抬手,阻止了想要開口辯解的麻文文,也按住了梗著脖子,滿臉不服想要爭辯的蔡坤。
身為人父,樂東在某種程度上,能理解陳先生此刻的失態與遷怒。
任誰看到自己至親之人,尤其是年輕貌美的女兒,一夜之間變成行將就木的老嫗,而與她同行的外人卻安然無恙,那種沖擊、心痛、以及隨之而來的的恐懼與猜疑,都足以讓任何一位父親失去理智,哪怕他是位高權重的陳先生。
若真要認真論起來,林尋之所以會獨自進入那詭異的茅草屋,遭遇這一切,與他樂東最初的提議和安排,確實脫不開干系。
這份責任,蔡坤和麻文文無法替他分擔,也不該由他們來承受陳先生的怒火。
想到這里,樂東深吸一口氣,上前半步,準備將所有的前因后果,包括自己的責任,原原本本的陳述出來。
然而,就在他剛張開嘴,音節尚未吐出之時,一直沉默垂首的林尋,卻猛然抬起了頭。
她眼中積蓄的淚水終于決堤,用盡全身力氣,指著氣勢逼人的陳先生,發出吼聲:
“陳六!你到底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