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問話,樂東的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但內心早已翻江倒海。
這一路上,對于張靈玉的目的,他有過無數種遐想和猜測,可如今聽段福游話里的意思,什么“關乎很多人”,什么“鴻門宴”,什么“善終”…
這沉甸甸的使命感和責任感,不由分說扣在自己頭上,讓他感到莫名的憋悶和抗拒。
自己一不是樊噲,二不是張良,只是一個被意外卷入靈異事件的普通人,何德何能去赴這等聽起來就兇險萬分的“鴻門宴”?
縱然他內心深處,對張靈玉與自己之間的宿命關聯也有著探究的期待,但當這責任以如此沉重的方式壓下來時,他心中涌起的,更多是難受和本能的退縮。
為什么是我?
這個念頭在他腦中瘋狂盤旋。
他左右想得難受,索性不再迂回,直接抬起頭,目光直直迎上段福游視線,不再有任何躲避,將這個問題問出了口:
“為什么是我?”
段福游看著樂東眼中那份不解抗拒乃至委屈,臉上露出無奈的笑。
“你的疑惑,何嘗不是我這二十年來,心底最大的疑惑。”
她輕聲道,嘆息一聲,“師父就算是找幫他的‘應劫之人’,按理說,也應當是我福游一脈自己的傳人。
再不濟,也應是道法正統的高手或其親傳弟子。
再往后排,也應該是身負異稟的人,可他偏偏…選了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你。”
她頓了頓,目光在樂東身上掃過,然后才繼續道:
“或許,所有的答案,真的只有等你進入人臉山,親眼見到我師父之后,才能由他親口告訴你吧。”
樂東語塞,默默地低下了頭,腦子亂成一團麻。
他確實一直渴望知道張靈玉的籌劃到底是什么,想知道自己為何會被卷入其中。
但當這個事實赤裸裸擺在面前時,他心里涌起的,卻是退縮。
原因無他,只要仔細回想一下,凡是與張靈玉這番籌劃有所牽連的人,似乎都無一例外都不得善終。
胡家滅門,孔童子身死,春燕自盡…
這一連串的悲劇,看起來是每個人自作孽不可活,可冥冥之中,誰能說背后沒有那張無形大手撥弄命運的影子?
如果自己真的像孔童子臨死前詛咒的那樣,也步了他們的后塵…那妻子怎么辦?小寶怎么辦?這個家怎么辦?
可若是不去,就真的能逃掉嗎?回顧這一路,從別墅開始,到靈玉山,再到貓耳山,張靈玉的布局幾乎是步步為營,算無遺策,自己就像一顆被絲線牽引的棋子,真的能跳出這棋盤,獨善其身嗎?
而且,萬一因為自己的逃避,最終反而牽連到了家人…樂東寧愿自己死在這條路上,也絕不愿看到那種情況發生。
各種念頭在腦海中激烈交鋒,憋了好半天,樂東也不敢輕易說出拒絕的話。
他怕,他就怕連拒絕也是命運安排的一部分,根本逃不掉。既然橫豎都可能逃不掉,那不如…賭一把!
反正這么多詭異兇險的事都闖過來了,這最后,看起來也是最重要的一樁,也不得不賭。
賭贏了,或許真能解開一切謎團,換回平安和未來的安寧,賭輸了,大不了就是自己死!
想到這里,破釜的決絕從心底升起。
心里有了決斷,樂東反而冷靜了下來,開始仔細琢磨段福游剛才話語里的信息。
他抬起頭,反問道:“聽你的意思,張靈玉前輩…他其實沒死?”
段福游一直靜靜等待著,看著樂東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緩,臉上神色變幻不定,還以為需要花費一番唇舌來說服,沒想到他開口問的竟是這個。
她微微一愣,隨即搖了搖頭,也有些不確定:
“師父的具體情況,我也無從得知。但他獨自一人,在那等大兇之地停留二十年之久…情況恐怕,不容樂觀。”
她看著樂東,試探著確認:“你…是愿意去的,對嗎?”
樂東見問來問去,最終都指向進去才知道結果,也知道從段福游這里恐怕問不出什么。
他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一個字。
看到樂東點頭,段福游一直緊繃的肩膀松弛了一下。她剛想緩和一下氣氛,說些場面話,身后的李延卻急了。
他見師父并沒有在師爺其他問題上多作解釋,急得抓耳撓腮插話道:
“師父!我看樂東他猶猶豫豫的,怕是心里還有顧慮。
您還不知道吧?我們在靈玉山,不僅發現了師爺棺材里卦象,還在幾十公里外發現了一座鬼城!
聽樂東說,里面的鬼王居然是師爺安排的,我還撿到了師爺的令旗,這些事怕是讓他心里懷疑師爺和鬼怪有染,不知道師爺是正是邪吧!”
李延很聰明的把樂東剛才思索的空隙定性為猶豫,并借此把自己對張靈玉一些行為的不解和疑慮,借這個由頭說了出來。
段福游聞言,瞪了李延一眼:
“延兒!你平日雖然傲氣毛躁,但也沒有今天這般唐突不懂事。我看你說的這些,多半是你自己的心里話吧!”
李延被師父一眼看穿,臉上頓時漲紅,還想張口狡辯幾句。
但段福游的聲音已經嚴厲起來:
“真是平常白教你了,我福游一脈,行的正坐得直,你懷疑誰,都不該懷疑到你師爺頭上。
‘游天下,福蒼生’,這六個字是我們的立身之本。就憑這個宗旨,你就不該對他老人家有半分別的心思!”
看著李延低頭乖巧的樣子,段福游的語氣才稍稍柔和了一些:
“至于那些魑魅魍魎,與你師爺的關聯,你更不必放在心上。你師爺那樣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和深意。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怎能拘泥于表象?”
李延被訓斥得啞口無言,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經李延這一打岔,段福游也沒了說場面話的興趣,房間內的氣氛頓時變得沉悶起來。
一直沉默旁觀的洪雄杰,適時站了出來:
“那個好了,聊了這么多,眼看也到飯點了。這樣,我做東咱們出去找個地方改善改善?”
然而,他的提議并沒有得到響應。
樂東和麻文文自然沒什么興趣吃飯,蔡坤和林尋心被兩頭扯,一個牽掛陳先生,一個擔憂樂東和麻文文。
到最后,或許是想給樂東和麻文文留出一些空間,讓他們消化一下信息,段福游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拉了一把還有些不情愿的李延,又對洪雄杰使了個眼色。
“既然大家都沒胃口,那就先休息一下吧。洪會長,關于你們這次的變故,麻煩你在和我講講吧。”段福游說道。
洪雄杰會意,點了點頭。
說著,三人便先后離開。
房間里,只剩下樂東四人。
空氣又重新流動起來,不過依舊無人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