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彪看著麻文文慘不忍睹的魂體,又看向那兩位被惡怨扭曲的師祖陰魂…心都在滴血。
自己數十年含辛茹苦,不惜以犧牲徒弟雙眼為代價精心培養,視為最大依仗的祖師爺……如今,卻成了差點親手扼殺自己傳人,覆滅師門的幫兇。
數十年的心血,付諸東流!
對徒弟的愧疚環繞心頭,被命運嘲弄的悲憤將他吞噬。
“啊——!”
范彪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低吼,若是他有肉身,此刻必定已是五臟俱焚,逆血狂噴。
他向前踏出一步,雙劍交錯,周身原本就所剩無幾的陰氣,開始以不正常的速度匯聚沸騰。
“弟子范彪!”
他聲音嘶啞,響徹在整個混亂的院落:“虔心遵循鐘馗一脈祖訓,數十載溫養二位師祖殘魂,只望有朝一日,能借祖師之力,蕩平此山!”
他說著,魂體邊緣開始冒出細微的幽藍火焰。
“卻不料天道弄人,竟造就今日同門相戈,長輩欺小之慘狀,弟子…弟子萬死難辭其咎!”
幾句話后,幽藍的火焰驟然升騰,將范彪整個魂體包裹其中,那火焰并非灼熱,而是散發著寒氣。
他的魂體輪廓在火焰中開始變得模糊,唯有那雙眼睛亮得嚇人,鎖定在那兩位師祖陰魂身上。
“我知二位師祖受惡怨侵蝕,身不由己,非出本愿!”
燃燒的魂體讓范彪的聲音都帶上了火焰爆裂的噼啪聲:“但為隔絕今日同門相殘之慘劇,為完成我鐘馗一脈世代夙愿,保山上大兇伏誅……”
他的話語頓了一下,燃燒的魂體微微側轉,深深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麻文文,聲音陡然低沉下去,帶著無盡的歉疚與溫柔:
“……也是替弟子范彪,贖這……毀我至親的罪過!”
話音剛落,他周身魂火暴漲,沖天而起!
狂暴的陰氣龍卷以他為中心向四周肆虐,吹得靠近的群鬼東倒西歪,發出驚恐的尖叫。
“二位師祖!”
范彪發出最后的暴喝:“就讓不肖弟子……送你們最后一程,魂歸天地,免受此辱!”
轟!
他動了!
燃燒的魂體化作一道幽藍的流星,雙劍在前,帶著與敵偕亡的氣勢,直沖向那兩位師祖陰魂。
“師父!不要!”
麻文文意識到了什么,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吶喊,樂東也掙扎著撐起上半身,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那兩位師祖陰魂,面對這燃燒魂魄的一擊,本能的想要后退閃避,但它們的身形卻忽然一僵,眼眶中癲狂的綠光與一絲微弱的清明之色交替閃現,仿佛那沉睡的本性在最后一刻被這弟子的決絕所觸動,竟讓它們停滯在了原地。
下一刻,幽藍色的魂火與兩位師祖磅礴的陰氣狠狠撞在一起。
剎那間,陰氣扭曲,狂風大作!
整個宅邸仿佛都在顫抖,院落中飛沙走石,那些殘破的家什被卷上半空,天上濃郁的白霧被這股強大的力量撕開不少。
“呃啊——!”
“風緊扯呼!”
群鬼哭爹喊娘,那幽藍魂火濺射出的火星,沾到鬼物身上立刻就是一個透明窟窿,造成更大的混亂。
孫老爺臉色煞白,連連后退,那馬腹中的老鬼更是尖叫一聲,操控著人立的老馬,連蹦帶跳的躲到了遠處廊道后面,凸出的眼睛里充滿了驚駭,嘴里兀自不敢相信的嘟囔著:“瘋了…瘋了…這瘋子…”
如此狂風烈焰,樂東早就第一時間拖著麻文文滾到一根梁柱后面,躲避著四散沖擊的陰氣亂流和魂火火星。
只能聽到耳中充斥著群鬼的嘶嚎,那些殘肢斷臂家眷的哭嘯,以及能量對撞引發的嗡鳴。
“師父...師父...”
麻文文哭腔的聲音還在的吶喊,樂東不忍,安慰說:“沒事,沒事,這宅子里魂體不會消失,范大師沒事的。”
但麻文文卻搖著頭帶著哭喊:“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師父是在引燃魂體,就像紙一樣,燒完就沒了。
你說的宅子魂魄不消散,相當于紙被撕碎,是存在能修復的,但燒沒是真的就沒了。”
樂東聽到也是一緊,他忍不住從柱子后探出視線,望向那風暴的中心。
只見那里,已經看不到范彪和兩位師祖的具體形態,只有一團膨脹翻滾的幽藍火球。
火球中,隱約可見三道扭曲糾纏的影子,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同時變得黯淡。
幾十分鐘后,那肆虐的火焰開始漸漸平息,狂暴的陰氣龍卷也緩緩消散。
院落中一片狼藉,群鬼驚魂未定,擠在廊道口和院落邊緣,不敢上前。
風暴中心,景象清晰地顯露出來。
范彪和兩位師祖的魂體重新浮現,但他們都已經不再是完整的形態。
兩位師祖的魂體,如同風化了千年的沙雕,正從邊緣開始一點點剝落分解,化作閃爍著微光的飛灰,飄散在空氣中。
他們臉上那癲狂的神色已然消失,變成奇異的平靜,甚至……在最終消散前,他們的目光恢復了清明,看了范彪一眼。
那眼神,樂東在老家一些看著晚輩有出息的長輩眼里見過,是一種認同與欣慰情緒。
而范彪,他的情況更加糟糕。
他的魂體自腰部以下,已經徹底消失,就像被火焰燎過的紙頁,化為虛無,剩余的上半身魂體也布滿了裂痕,并且仍在像燃燒后的余燼一樣,不斷剝落著飛灰。
那兩柄黑色短劍,從他無法維持形態的手中脫落,掉在地上,劍身也布滿了焦黑的痕跡,靈性大失。
“師父!師父!你怎么樣?!”
麻文文感覺到外界能量平息,用微弱的聲音呼喚著,試圖爬出去。
樂東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麻文文。
眼前這一幕,答案已經再明顯不過。
范彪那僅剩的半截魂體,在空中轉動,他看向麻文文和樂東藏身的柱子方向,臉上露出歉疚的笑容。
“文文……”
他輕聲喚道,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力氣:“師父…對不起你……”
“是師父…害你眼盲半生…是師父…自私…拿你當成…破除此山兇的…棋子……”
麻文文聽到這話,泣不成聲,只是拼命搖頭:“不…師父…不是的…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范彪看著徒弟的樣子,魂體上的飛灰飄落得更急了,那殘存臉上的悲痛與不舍快要溢出來。
直到那湮滅的痕跡蔓延到他的脖頸,他才仿佛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文文…聽著…若是…若是你能僥幸出去…”
“就…斷了…鐘馗一脈吧…”
“去做…你想做的…事…平凡…安穩…就好…”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縹緲:
“家里…衣柜底下…有張銀行卡…密碼…是…是你生日…”
最后的話語,尚未完全落下。
那殘存的頭顱,也終于在樂東的注視下,徹底化為無數閃爍著微光的飛灰,簌簌飄散,葬身這陰森宅邸之中,再無痕跡。
“師父——!”
麻文文悲鳴一聲,泣不成聲。
樂東呆呆的看著范彪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麻文文,再望向周圍雖然驚懼但依舊虎視眈眈的群鬼,以及那從廊后重新探出頭,臉上驚駭漸去,重新浮現出猙獰的老鬼……
絕望,將他淹沒。
范彪,死了。
形神俱滅。
他們最后的屏障,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