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早,武莊就搭起了一座擂臺,紅色的臺布, 雄偉壯觀的大鼓,一如既往的隨風飄蕩的紫色風鈴,奪人眼目。
賀熊站在擂臺之上,他這個人威嚴自露,明明不是武莊的正式副莊主,卻偏要裝得一副高高在上,威風凌然的樣子。
一身的紫色錦緞,華麗的腰帶,精致的玉佩,以及那蘊藏于冰寒十窟里的重十斤的刀劍,還有那捆在大拇指上的發著幽藍光束的玉石戒指,無一不彰顯他身為“一家之長”的貴氣。
不過,礙于那把刀劍太重的緣故,今日他并未攜帶于身。
葉風停本來是好奇,打算看一眼就走,可偏偏被賀熊這個人給叫住了,她可是被他給害死的,他是許言靈的舅舅,這事自然跟他脫不了干系。這事諸遂良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足以見這件事有多么重大,斬不斷理還亂,其中陰謀,其中詭計無外乎與她是“朱軒嫄”的身份有關,她可不是那么愚笨的。這一點,她還是很清楚的。但是具體內細,模糊不清。像一張八卦圖一樣撲朔迷離。
上一次,張一笑矢口否認,并非他人指使,而是個人意愿,想來可笑。
可他這么一說,又有誰拿他有辦法,一個小小的葉風停的生死,不足輕重,武莊本來就有內鬼,內鬼幫內鬼,這件事誰也看不透,追究不下去。霧里看花,水中望月,始終隔著一層陰霾。沒有人親眼看見葉風停后來是被誰所殺,所以這件事最終了了。只知道她是毒發身亡,死的時候,身體周圍還擴散著毒氣。那一次,假死一計,差點兒成了真死,僅離死亡一線之隔。要不是她許言靈軟心,她葉風停指不定在那黃泉之下做鬼呢。
葉風停走了近,并未作聲。靜待他賀熊大人的指令。
賀熊終于開口道:“你叫慕容晴婉,對吧?”
“對?!比~風停疑惑地盯了他一眼。
那把藍劍放在輕紗紅衣上,并不顯得突兀。
倒是那一面幽簾,隨風而動,使得葉風停時不時要用手指尖去拈動。
“你為什么要用紫紅色的曼莎遮住?”賀熊似乎有意圖地詢問道,用手指示意,目光落于那面簾上,眼神在說她能不能掀開的意思。
“這不關你的事吧!”葉風?;厣湟黄常S后就要走開。
“真有性格,脾氣。”賀熊背后說了一句,使人不察。
“可否與我比試一番?”他又繼續提出要求。
“好??!我可比不過賀莊主,不小心受傷了,可要怪罪于您的頭上?”葉風停正好憋著一肚子的氣,要發泄出來,這個人是她的仇人,她差點兒死于他親外甥女的手下,她不得不恨。她憎恨那段時間,不明就里,任許言靈擺布,成為一個假死人,本應該是——他——賀熊,要讓她真真的死一次吧??!
“小女子身份卑微,還請莊主不要有輕蔑之意?!?
“呵呵呵……”他笑道。
“不拿劍的嗎?”葉風停緩緩開口道,想來這賀熊也許武功在她之上,還是小心為妙。
“如若你要求,我也可以,不過我擔心你……”
于是這番,他們便一先一后站在了擂臺之上,紫色風鈴搖蕩著。
紅色風影,回轉著曼妙的身姿,仙境修行她可不是白練的。沒想到……他竟比不過這小丫頭片子。
說時遲,那時快,劍就要堵在了他的喉嚨,右手有一個兵蘭恰入眼簾,他伸手一摸,那把槍就擋了過來,給葉風停來個措手不及。
不知什么時候,劉莊主迎了過來,暗自叫絕。慕容晴婉這個人真不愧為他認定的“優伶”人選。
賀熊可不能在他面前丟臉,更加不能在眾人面前丟臉,于是使盡全力。之前,他只用了七成功力。
這一下子,可有好戲看了。
白袂飄然,那是傾二公子——傾水然,他隨時隨地在窺看她葉風停的好戲。不伸手解救,也不加以阻撓。
兩人使盡渾身解數,汗流浹背,那把劍染上了點滴猩紅,葉風停紅紗手臂處被劃破一道,皮肉稍微破損。
兩三個時辰,也分不出誰勝誰負。
這時候,賀熊也要給自己一個臺階下吧!
于是給了葉風停一個名號,優伶之位。
“天吶!”
“這是她自己應得的,你們跟著瞎嚷嚷干嘛?”
“這下子,以前跟她作對的那些人有的好受了!”
此時此刻,有些人立馬轉換了角色,只是大多數人倔強地依舊跟這個葉風停對著干。
大家歡呼起來,葉風停笑了笑,并不吭聲。
在某一瞬間,她就要失手跌下擂臺,也妄想會有一個人出現在面前,來解救她。但是,一念而過,倏地像夜晚的煙火一般綻放熄滅,她硬挺了過來,用意念做支撐,反擊了回去。
“但是有一個條件!”賀熊鄭重其詞道。
“如果你失職了,還是會有人取代你……”
“這個我可以答應?!比~風停回擊回去,“反正,一直都會有比我更優秀的人,沒有人是一成不變,原地不動的。”
“嗯嗯?!彼α诵?,臉上的褶子變得清晰起來,向她靠攏,拍了拍她的肩膀。開心
“本來我是打算敗敗火的……”賀熊暗有所指,眼里有波光,有意味。
“什么意思?”葉風停道。
“滅滅你囂張的氣焰!”賀熊退后一步道,“不過現在看來,沒有任何必要了?!?
“你的本事,應該足夠優秀?!?
“哈哈哈哈?!比~風停笑逐顏開,看著他漸行漸遠,也許他并不是一個壞人。
夜幕降臨,風月樓中,萬珍珍為葉風停包扎好傷口,輕微的疼、灼熱,被敞開的窗子外的風涼涼地吹著,是否某一刻,他們也在某一個瞬間呼吸相連。像這般一樣。
萬珍珍嘆了口氣之后,氣話說:“你真不想活了?”
今天下午,她可是有擔心好一陣子呢!
“不想……”葉風停一臉平淡地應道,漫不經心地繞自己的發圈。
“你死了,我也干脆不活了。”萬珍珍撅著小嘴,眼淚汪汪。
“說什么傻話呢!”葉風停都要從板凳上跳起來了,隨后坐直身板,挺了挺腦袋專注地注目著銅鏡中的那個自己,“我會好好活下去的……”意有所指道。
她現在成為了百里挑一的優伶,離自己的目標更近了一步。
“那……姐姐你要說話算數哦!”萬珍珍伸出手來,葉風停挨了上去,拉拉勾,一百年不許變。
不知怎么的,萬珍珍就哭了,沁出兩滴淚來,這般不爭氣,葉風停也哭了,淚眼汪汪。
“為你穿上屬于優伶專屬的紅色衣服,你就是世界上上最美麗的新娘了!”萬珍珍打趣道。
“哈哈哈哈!”葉風停敞開心扉,笑聲隨風蕩漾。
風輕輕,夜冷冷。
這是獨屬于她的溫暖,萬珍珍的一雙手,還有什么,都是虛無了。
她第一次感受到人情的可貴。
沒有萬珍珍的陪伴,她不會堅持到底,支撐到這一步。
遠離了普通的伶人閣房,來到了獨處的風月樓。不變的,卻只有那彎月亮。
笛聲又響起,葉風停往窗外循聲而去,不見任何蹤影,只見嬋娟。
就這么靜靜地憑欄而望。眺望遠處,眺望無數樓閣庭宇。
葉風停追去,只因不經意瞥見了一道劍光,在黑夜之下,就算月光再如何皎潔明亮,一個人的身影也不會全部現出的。等到葉風停追尋那道光,來到一個屋頂之上,那個人的身形正好全部隱沒在夜色里,黑漆漆的,不見一絲一毫。
風撩動她的心腸,月光像打了一層白霜在他棱角上,他的下頜隱現,尖尖的,亦如那狹長深邃的眼眸。
他瞥了她一眼,依舊不動,膀子屹立在風中,他靠坐著那高出的屋瓦,白衣輕紗,面目清明,眼神澄明。
葉風??吹么袅?,呆得一動不動,雙腿麻木,胳膊僵硬。
她不忍去打擾這一份寧靜,觸碰它的無瑕。
“葉風停!”他望向她,手指耷拉在膝蓋處,纖長而潔白如玉。
“嗯。”她笨拙而生硬地應聲,心噗通噗通。
“你在緊張什么?”他抹上一層笑意,兩眼盈盈地看著她。
更加惹得她一臉燥熱。
她才反應過來,他分明是傾水然,為什么,方才她失了神,亂了分寸。
“一起賞月吧!哈哈……”葉風停不知所措,胡亂應對。一屁股坐了下來,挨著離他近的地方,竟然還有幾分安寧與突如其來的幸福,頓時這么覺得……
“行!”他清朗的嗓音響徹耳畔,穿透了朦朧的月色。
他一向不好奇,不多問。所以——她很清楚,他就是他,不是別的什么人,與風斷涯不一樣。
葉風停手不知所以地搭著,搭在膝上,亦如他一般,不要讓他誤以為她是模仿他,依樣學樣就好了。
但是,裝作如此鎮定自若,還是越發不自在,竟然于某一瞬頓生出一絲窘迫。
傾水然幸好沒有看向她,她的臉在烏云的遮蔽之下都紅透了半邊天。
她偷偷看他的手指,纖長如玉……他并沒有說一句話,持重端莊,卻足以叫她安分傾心。
那一刻,她就更加清楚地明白了,她還是不明就里地喜歡一個人。
一襲白衣,一柄長劍,她最愛此番模樣,一只多的玉笛,不知從何而來,想來,與那天風斷涯的幾乎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