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朱邪坐在御花園中,一如往常,面不改色,心里卻火急火燎。
“嗯,葉姑娘早在卯時之前就拎起包袱,動身向神武門了。”太監道。
“不是去夙城的那個方向?”朱邪眉端流露出一絲疑問,繼而沉悶,終脫口而出,眸似深海,“她這是想要去何處?”
的確,一清早,天還蒙蒙亮的時候,葉風停就于住宿的鳳陽閣的西廂,開始收拾起行李了,唯一不能丟掉的便是那柄雙生之劍。
當葉風停剛踏出神武門的時候,朱邪就追了上來,朱邪覺得應該去“送”她一趟。
“朱邪師傅,您怎么來了?”葉風停擔憂其色道,“你……不用送我了。”
朱邪無言了一會兒,便啟齒道:“哪有師傅不送徒弟的道理?”
接著,他們同時都沉默了一會兒,朱邪起先打破這份清晨之中的蕭瑟冷寂,“走吧!不用再有什么后顧之憂,這一次,與上一次不同,朱邪師傅不會讓你心懷任何的遺憾的,也不用擔心我在皇宮里會……如何……如何……”
“走吧!”
朱邪師傅的一句話,好像昭示著天下間所有的塵埃落定一般,使她心安,又不得不心生對他的擔憂,他這一次欺瞞了皇上,一定會為此尋找一個“欺瞞人”的理由,以不致于犯下欺君的滔天大罪,讓他這個執拗的傻徒弟就算是插翅也難逃皇帝的魔爪,以及深宮規章制度的束縛與監禁。
神武門前,葉風停遙遙遠望,視線所及之處,朱邪的身影漸行漸遠,寬厚而堅實的背影也愈來愈模糊,“對不起,朱邪師傅,為了所謂的自由與幸福,我不得不自私一把!被關在牢籠的那種滋味兒,別人是不會明白的。”
她終持劍而去,如空中掠過的一只橫斜的輕燕,朱邪回頭頓足時,他早已不見她是何時離去的。
當太監將這個突兀的消息告訴給皇帝時,皇帝悶聲不吭,眸中的珠光卻暗了下來,朱邪原以為他會發脾氣,但是明神宗好像心如死灰了一般,只面色凝重道:“鄭早就料想到了,就隨她而去吧!見了自己一生當中最想要見到的親人被折磨成不成人形的鬼樣子的那一刻,我懂得,她對皇宮的那種深入骨髓的仇恨!年少時,鄭何曾沒有對這偌大一個宮殿之中的人心懷過怨恨?”
“但是葉風停畢竟犯了欺君之罪,盡管……罪不容誅,但是活罪難逃,三日之后,如果她不打算回宮的話,立馬號令錦衣衛使前去逮捕,無論追到天涯海角,都要將她給捉回來。”迄今為止,明神宗他算是想明白了,葉風停就是葉風停,她永遠都會不再是以前的云夢公主了,天高任鳥飛,而這是一只不可能被束縛在籠檻之內的蒙古鷚。
朱邪一方面身為皇帝的臣子,一方面身為葉風停的師傅,自然是兩處為難,悶悶地答了一句,目光卻暗自閃避,心思早就溜到了皇宮之外,暗地里不得不為葉風停而緊捏一把汗,沒想到這次出宮會害了她。
明神宗并沒有將云夢公主擅自離宮的消息廣播于天下,只是暗地里命令錦衣衛諸遂良著手處理這件事情,卻考慮到諸遂良乃是云夢公主的義兄的緣故,又在鄭貴妃的鼓搗之下,于是將這件事情重新交給了朝廷辦事衙門——六扇門。
經歷了十五天的長途跋涉之后,葉風停終于如愿以償地返回了蘇城,在那里,她要尋求一個十年之前未解的答案,十年前,她就是從海娥山瓊玉閣的山腳下來到蘇城的,在蘇城,風斷涯恢復了她腦海中關于葉夢前世的記憶,解開了前世靈魂的封鎖,為了彌補前世的遺憾,所以在風斷涯的指引之下,她不惜一切來到了夙城,為的就是再度找尋到當初那個她一直系掛于心的夢中人,也是她前世的愛人。
然而,當她來到蘇城這里的時候,卻看到了貼滿古城門的告示,上面分明畫的就是“葉風停”的畫像,難道說……朱邪沒有勸告皇上成功,仔細一想,也難怪,誰敢在天子頭上動土,迄今為止,她葉風停是第一個不卑不亢之人!可是她擅自出宮并不是小事,皇帝派六扇門的人出動,也是“趕盡殺絕”的趕腳了。
皇帝痛恨她,正如她痛恨皇帝一樣,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永遠都不會有消散的一天。追文
“如今一想……就算是我葉風停做了云夢公主,他也不會允許我嫁給一個同樣羈傲不遜的人吧!呵呵,一個俠女,一個劍客,結合在一起,又怎會容他的眼?當年,他讓我嫁給的人只不過是一個什么都不會做的草包,心無大志,這樣一來……就不會威脅到皇權了!”葉風停遙望著那張告示,心里冷得發寒,在這片冰天雪地之中,缺少水分與食物之下的青烏色的嘴唇顯得更加的冷澀。
一轉身,她蓋住斗笠,薄薄的輕紗將她的臉龐給掩蓋在撲朔迷離、陰晴不定的太陽之下。
其實她葉風停來到蘇城,只是為了搞清楚前世喬南為何要“自殺”,對,那次掉崖,并不是意外,而是喬南早就預謀好了一切的,既然在蘇城,她沒見到風斷涯的出現,這里只有充滿蝕骨的殺意,躲在暗處的全部都是六扇門的手下,那么她索性只有放棄。于是很快,她便決定動身遠離這一片不容納她生存下去的塵土,天高任鳥飛,不管這些六扇門的人追到哪里,她都不會跟他們回去的!大千世界,總有一個人的容身之所。
帶著這柄不斷給予她希望的雙生之劍,還有戴在她手指上的冥戒,葉風停從驛站旁的槐樹之下隨手牽了一匹官員的馬,纖纖玉手一落劍靠在脹鼓鼓的馬肚上,離地足有一尺之距的鐵蹄便發出屬于騸馬的那種強勁有力的“噠噠”聲,宛若迸裂出熔巖的銀光四濺,倏然間,以脫弦之箭的速度飛馳而去。
“就是她,快跟上!”六扇門的人策馬跟了上去。
葉風停引誘著他們來到一片廣闊的空地上。
鏘鏘鏘鏘鏘鏘鏘,如水浪般四濺開來的馬蹄于刀劍偏移之下的熾烈激起了一層廣闊無際的冰沙,厚重如毯的冰雪之上的那層薄薄的冰層由此被削弱無數個小塊,頓時六扇門的人眼前晶礫漫天,這些狡猾的尖銳顆粒爭相跳入他們忽然間睜得碩大的白色眼球,下一秒,他們的眼角處宛若被割裂一般,滲出了鮮紅的血液,在一片雜亂的光色沖突之中,葉風停蹬開馬鐙,左手拿上雙生之劍,一個后空翻來到了其中一人頭上,繼而踢出一腳,正中那人胸膛 ,那人翻身落馬,即刻鷹犬般的少年便栽入一個圓形的冰窟窿之中,背脊中部八節脊椎骨已經斷裂了。
另外幾人急忙勒馬回身,拔劍或斬或刺向葉風停攻來!
葉風右手握住韁繩,側身匍匐在馬旁,心中聞聲不動、波瀾不起地閃過迎面而來的幾劍,遮面用的白紗之下臉龐除了有些夕陽暈染般的緋紅,并未流露出任何的畏怯之意。
“鏘”雙生之劍出鞘,砍過了一條馬腿,顆顆圓潤的血滴呈現猩紅色,瞬時間以刑場上劊子手斬落頭顱的速度漫散開來,當染紅了整片天際的時候,她連眼睛都未眨一下。
“沒想到她會用劍砍掉馬腿!”六扇門的眾人為此而深感驚奇,在這種無形的氣壓之下,勒住韁繩節節后退,不得不放這個厲害的女人一馬!
葉風停支撐著最后一口氣,看這群鷹犬之后離開之后,心中無聲地松了一口氣。
當過了約摸十分鐘過后,她才想起了要補充體力,隨后便拉緊外面披著的衣袍,將馬兒駛向遠處,來到一個偏僻的湖岸,從口袋內掏出這幾日在路上節省下來的干糧。
掏出的干糧早已在剛才的拼殺之中,被寒風凍得僵硬無比,難以下咽。但是,她不能不進食,眼前的三只窩窩頭,一黃、一黑、一白,是她能夠填飽肚子的唯一糧食了,她本想依靠扒手而來的玉石換些銀兩,奈何到處都有人在通緝她,所以在這種危急的情況下,她半點兒都不能松懈,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她的存在,萬一被她“扒手”的那個人就正是要逮捕她的人呢?
“先……吃這只白色的窩窩頭吧!”葉風停將馬兒拴在了湖岸的一棵枯樹上,半蹲在冰面之上,不禁有些頭暈眼花,她只怕她再不進食的話,下一秒就會雙眼發黑暈厥了過去。
這冷冰冰的窩窩頭凍得她的手指麻木,她不得不用劍在冰面上撬了一些碎冰,含在嘴巴里面,然后用自身的溫度與熱氣加以融化,舌頭感覺到半冰半水的混合物之后,便緊接著將一塊又一塊先前被扳得細碎的硬塊給送入了口腔之內。
持續三分鐘的進餐時間之后,終于進食完畢。
“剩下來的兩只窩窩頭如果不能支撐我活下去的話,那么……等待我的只有一死。”葉風停凝望片刻之后,便將那兩只一黃、一黑的窩窩頭給揣進了胸膛間縫制的口袋內,那個除了自己誰也不會識破的秘密口袋,還是昔日她在行走江湖的時候縫制的,用以裝盛一些類似于迷煙之類的暗器,沒想到救命時刻竟然會派上“吃”的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