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上次為父親報仇,殺人這種事,陳林不會再親自動手。
他怕自己一不小心,真成了心理變態的絕命毒師。
以他的本事,在這個時代,做出駭人聽聞的大殺器并不難。
還是做生意好。
賺錢讓人奮進,更讓人興奮。
工地的鐵釬撞在石頭上,叮當作響。
陳林揉了揉眉心,對著面前的韓忠信開口:“老韓,人手還是不夠用。顛地洋行、我家宅子、陳家灣工業區,現在又多了個書局——四個工程要同時上。”
“韓信將兵,多多益善。你叫韓忠信,你們可是本家,這本事得學過來。”陳林笑道。
他已經把詳細計劃和關鍵藥物交給潘起亮后,就不再管練廷璜的事。
想必對方已經知道自己還活著。
但借練廷璜十個膽子,也不敢派人到租界抓他。
韓忠信搓了搓粗糙的手,憨笑道:“東家,放心!人手不是問題,我已經派人去更遠的地方招人了。”
“嗯,好。”陳林點頭,指了指遠處的洋涇方向,“建筑公司還有幾天開張,我讓小鏡子在洋涇鎮給你們每人定了身衣服。穿得正式些,到時候去露個臉。”
“啊?”韓忠信猛地擺手,臉上露出慌張,“東家,俺們都是粗人,到時候怕是要怯場!您是東家,您去露面就好。”
陳林上前一步,手搭在韓忠信肩膀上,湊近了壓低聲音:“老韓,你跟老孫、老李都是公司發起人,以后也是掌柜的。走路得挺起腰板——咱們滬上一建,為啥叫一建?因為以后要做全國最大的建筑公司。你們以后都是大老板,知道不?別小家子氣。”
“哎,是是是,東家。”韓忠信低著頭,聲音仍有些發虛,顯然沒適應有錢人的生活。
陳林先前給他們每人一百塊洋錢,這點錢已讓三人摸不著頭腦,不知該怎么花。
“去吧。”陳林揮揮手,讓韓忠信去忙。
他獨自坐在工地邊的圓木上。
腳手架上的工人來回穿梭,像一群忙碌的工蟻。
風裹著木屑吹過來,帶著鐵銹味。
這些樸實的漢子,從不在意工作是否超時,也不奢求休息——只要能按時拿到薪水,就夠了。
那微薄的薪水,也只夠讓家人不餓死。
整個大清有四萬萬這樣的人,幾乎占了世界人口的三分之一。
有這么好的底子,未來百年,這片土地竟會淪為任人宰割的對象?
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
松江府,淀山湖。
風和日麗,碧波蕩漾,寒風卷著湖水的腥氣,撲在碼頭邊的棚戶區上。
低矮的棚屋歪歪扭扭,蘆葦桿搭的屋頂沾著泥點。
一隊官差挎著腰刀,氣勢洶洶地沖進來。
這里是船工的聚集地。
他們沒有自己的土地,只能在荒灘上搭棚子住,形成了一個小村落。
周立春的家就在這兒。
只是這幾天,他沒空顧家里——陳林出資幫他們成立船隊,錢已到位,但招募水手、修倉庫、買船,事事都要他盯著。
棚屋里,周秀英穿著新夾襖,蹦到周立春身邊,眼睛亮晶晶的:“哥,咱們有錢了,是不是能買個大房子住?”
周立春放下手里的賬本,笑了笑:“咱們是水上討生活的,住什么大房子?不過,咱們可以搬到大船上去住。”
他心里清楚,這錢不是自己的。翟老摳把錢管得死緊,每一筆賬都要對清楚,連船隊管錢的人,都是翟老摳派來的。
“周把頭!不好了,官差來了!”正在這時,一個水手慌慌張張跑進來,聲音發顫。
周立春立馬站起身,拿起墻角的魚叉,不過他的語氣依舊平穩:“走,去會會他們。”
他剛走出窩棚,河邊洗菜的婦人就急忙抬頭,手里的木盆晃了晃,水濺在衣襟上:“立春,小心點,別硬來!”
周立春回頭看了眼那婦人,點頭道:“放心吧,淑嫻。咱們沒做虧心事,怕他們什么?”
官差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府衙的官差比縣衙的氣派,手里拿的不是水火棒,而是亮閃閃的腰刀。
隊伍末尾,還有一小隊扛著鳥銃的人。
帶隊的是通判秦少柏。
他盯著棚戶區的眼神,像要噴出火——這幫船工三番兩次讓他吃癟,這次他要直搗黃龍,拿下周立春。
可他剛帶人進“村”,就被一群船工圍了起來。
周立春拄著魚叉,被眾人護在中間,臉上帶著笑:“呀,這不是秦大人嗎?什么風把您吹來了?”
秦少柏往前踏出一步,腰刀的刀鞘撞在腿上,發出悶響:“周立春,別跟本官賣關子!前兩天在黃浦江上劫官船的,是不是你?”
“哎呦,秦大人,您可別亂扣帽子!”周立春攤開手,一臉輕松,隨即轉向周圍的船工,高聲喊道,“我周立春就是個船把式,一向安分守己——大家說,是不是啊?”
“是呀!”數百個聲音一起喊出來,震得空氣都發顫。
圍在外面的捕快們頓時縮了縮脖子,眼神里露出怯意。
秦少柏掃了眼四周——他們已被數百船工半包圍,只留一條窄窄的退路。
他深吸一口氣,挺了挺胸膛,撩起官袍下擺,皂色官靴往前踏了一步:“周立春,你這是想造反?”
周立春把魚叉往地上猛地一戳,“咚”的一聲,濺起些泥點。
他也往前邁了一步,語氣硬了幾分:“秦大人,您要是來做客,我們就算家里再窮,也得泡壺好茶招待。但要是硬闖——不成!船工家的女眷平時要下水干活,衣衫不整的,多有不便。”
他的氣勢絲毫不弱,話說得還有理有據。
秦少柏心里打了退堂鼓——動手肯定討不到好。看樣子還是要先拿了那個陳林。
他語氣稍緩,卻仍帶著威脅:“周立春,紙是包不住火的。那小子逃回租界,還敢招搖過市,早晚要歸案!到時候他把你招出來,可別怨本官沒給你機會。”
“不知道秦大人說的是哪位。”周立春撇了撇嘴,一臉茫然,“什么租界?周某最近連青浦都沒出過。”
他才不會被嚇到。
陳林回去要做事,暴露是難免的,但他信會首——陳林肯定能解決練廷璜。
只要練廷璜倒了,秦少柏這條狗,還能蹦跶幾天?
“好好好,你還嘴硬!”秦少柏氣得袖子一甩,“本官言盡于此!”
說完,他轉身就走,帶著手下快步離開。
周立春沒攔著——今天這場博弈,他們贏了。
但他心里清楚,要是陳林被抓,結果就不一樣了。
“哥,怎么辦?他們會不會去租界抓陳林?”周秀英湊過來,聲音里帶著擔憂。
周立春搖了搖頭,沒說話。
他不懂租界的規矩,但陳林說過,官府的人不敢進租界。
為了不惹麻煩,清廷這邊只有蘇松太道宮慕久能跟洋人打交道。
練廷璜沒證據,又想私下解決陳林,自然不會通過宮慕久,所以他根本無法進租界抓人。
……
洋涇鎮,碼頭邊專門給船工、搬運工喝茶的簡陋茶館里。
水汽裹著茶香飄滿屋子,桌上的茶碗冒著熱氣。
劉麗川坐在桌邊剝花生,指尖沾了層花生皮的紅屑。
他身側,長下巴的翟五六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沫沾在嘴角。
“會首,您是在哪兒找到這小子的?”翟五六放下茶碗,笑著問道。
劉麗川把剝好的花生扔進嘴里,嚼了兩下,喝了口茶道:“不是我找他,是他找到我的。這么說,您信嗎?”
他把見到陳林的經過,慢慢說了一遍。
“說也奇怪,聽到我名號的時候,總覺得這小子認識我。”
劉麗川皺了皺眉,語氣里滿是疑惑。
“呵呵,你想多了吧。”翟五六笑了笑,話鋒一轉,“說起來,這小子應該跟洋人有仇,怎么會幫洋人做事?”
“所以我說,他所圖甚大。”
劉麗川頓了頓,看向翟五六,說起另外的事兒:“給周立春的錢,你別摳太死——畢竟是人家的錢。”
翟五六立刻板起臉,聲音也沉了:“什么人家的錢?進了會里的賬,就是會里的錢!”
“船隊立起來,每年的進項不會少。你呀……”劉麗川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
“我還不都是為了會里?”翟五六急了,提高了聲音,“清廷被洋人打輸后,你沒發現?江南的士紳腰桿,已經沒以前那么彎了。”
他頓了頓,小眼睛里透出深邃的光:“這天,興許要變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咱們得攢點家底才行!”
茶館外,碼頭的號子聲傳來,混著風聲,飄進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