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的沙棘套種法在農桑研究院劃出的模擬沙地上開始了緊張的試種。風澈幾乎每日都要親往查看,慕容冷越也時常相伴。那片特意營造的貧瘠沙地,仿佛一個微縮的樓蘭,見證著希望與堅韌。
起初,情況并不樂觀。新移栽的沙棘苗在風沙中顯得有些萎靡,深紫色的葉片蒙上一層灰黃。部分桑苗的黃葉現象并未立刻改善。研究院里不乏質疑的低語,認為在如此沙化之地強求農桑,或許終究是鏡花水月。
但李老和他的弟子們并未氣餒。他們仔細記錄著每一株植物的細微變化,調整灌溉的頻次與水量,甚至模擬戈壁晝夜溫差極大的環境。風澈給予的是無條件的支持,要人給人,要物給物。他對李老說:“失敗十次無妨,只要有一次成功,便是萬千生靈的福祉。”
轉機發生在一個露水凝重的清晨。一位負責記錄的年輕匠人驚喜地發現,幾株沙棘的根部冒出了不易察覺的新生側根,頑強地扎向沙土深處。更令人振奮的是,旁邊一株原本葉緣焦黃的桑苗,頂端竟抽出了一絲極嫩的淺綠新芽。
“活了!它們活了!”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研究院,也飛入了長樂宮。
李老仔細查驗后,向來沉穩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殿下,成了!沙棘根系開始深扎,定是探尋到了模擬的深層濕氣。這桑苗的新芽,便是地力開始改善的明證!雖然只是開始,但方向無疑是對的!”
風澈長舒一口氣,眼中閃爍著如釋重負的光芒:“好!立刻將此法整理成冊,繪制詳圖,連同這批沙棘苗和地衣樣本,盡快送往樓蘭!”
就在樓蘭試驗田初見成效之際,敦煌的“農桑技援司”也迎來了第一波忙碌的高峰。不僅樓蘭,于闐、龜茲、疏勒等西域邦國也派來了使者或匠人,帶著各自的水土樣本和問題前來求助。有的地方是水源含鹽堿過高,有的則是高山苦寒,生長期短。技援司內,各方口音交匯,圖紙與樣本堆積,譯官們忙得腳不沾氣,將大乾匠人的解答細細翻譯,又將西域帶來的本地作物特性認真記錄。
慕容冷越親自坐鎮敦煌數月,協調各方。她發現,許多問題并非大乾現有技術能夠直接解決,但匯聚了各方智慧后,往往能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例如,一位來自天山腳下的老牧人提到一種耐寒的野草,其根系能保暖,慕容冷越立刻讓人取來樣本,快馬送回研究院,請李老研究是否可用于高寒地區的桑園防護。這種開放、協作的氛圍,讓敦煌技援司真正成為了絲路農桑智慧的熔爐。
長樂宮內,風染霜的“紋樣融匯坊”也佳作頻出。穆罕默德王子不僅帶來了波斯的紋樣,還憑借記憶描繪了更遙遠的拂林(東羅馬)帝國的裝飾風格。風染霜巧妙地將大乾的流云意境、波斯的精密幾何、西域的鮮活藤蔓以及拂林的馬賽克鑲嵌感融合在一起,設計出的新紋樣既新奇別致,又和諧統一。她甚至嘗試用不同顏色的蠶絲來表現沙棘從開花到結果的顏色變化,那抹深紫與桑葉的碧綠、苜蓿的嫩黃交織,構成了一幅充滿生命力的畫卷。
“這不僅是錦緞,”風染霜對慕容冷越說,“更是記錄我們共同努力的史書。”
冬去春來,樓蘭終于傳來確切的捷報。在陳老(已從波斯調往樓蘭指導)和樓蘭匠人的共同努力下,采用沙棘、桑苗、苜蓿、地衣四重套種法的試驗田取得了圓滿成功。昔日的不毛之地,如今已是一片高可及膝的綠意。沙棘茁壯,深紫色的果實累累綴滿枝頭;桑樹葉片肥厚,綠得發亮;苜蓿茂盛,地衣則像一層柔韌的薄毯,牢牢鎖住了下方的沙土。樓蘭國王欣喜若狂,親自下田撫摸桑葉,并下令在全國符合條件的沙化土地推廣此法。
隨捷報一同送達長安的,還有樓蘭用新桑葉喂養出的第一批蠶繭繅出的生絲,以及幾大箱沙棘制成的果干和果汁。那生絲雖略顯粗糙,卻堅韌異常,蘊含著戈壁的陽光與風沙的力量。沙棘果實酸澀中帶著獨特的甘醇,風澈嘗后,立刻意識到這不僅是一種固沙植物,更是極具價值的果品和藥材。
“將此沙棘種,也列入‘絲路友誼之種’,”風澈下令,“將其特性與食用之法廣傳西域各國,或許,它不僅能固沙肥桑,亦能滋養百姓。”
穆罕默德王子品嘗著沙棘果汁,感慨萬千:“**賜予沙漠的,不只有嚴酷,還有如沙棘這般的珍寶。大乾的智慧,在于發現了它,并讓它為我們所用。”
隨著樓蘭模式的成功和敦煌技援司的高效運轉,絲路農桑合作的信譽與影響力達到了空前的高度。越來越多的西域小國主動遣使,請求引入桑苗、苜蓿乃至沙棘,并邀請大乾匠人前去指導。絲路北道、中道的綠洲城市,幾乎處處可見開始育苗的桑園。而大乾也從中獲益匪淺,不僅獲得了波斯的琉璃、香料,西域的美玉、葡萄干,更引進了諸如耐寒牧草、特殊藥材等眾多前所未見的物產,極大地豐富了大乾的物種資源和民生。
這一日,朝會上,有大臣提出,絲路貿易量激增,現有的河西走廊通道已顯擁擠,且北線常有馬賊侵擾商隊。是否應派出軍隊,進行清剿,以揚國威。
風澈沉吟片刻,卻看向了慕容冷越和穆罕默德。
慕容冷越率先開口:“軍事清剿,雖可一時靖邊,然成本高昂,且易引周邊部落恐慌,非長久之計。”
穆罕默德接著道:“殿下,波斯商隊常年行走四方,深知商路之險不僅在盜匪,更在路途本身的艱難。何不效仿農桑合作之法,由大乾牽頭,沿線各國出力,共同整飭道路,設立驛館,派駐聯合護衛?利益攸關,方能同心協力。”
風澈眼中精光一閃,撫掌道:“善!孤意已決,不止于清剿。我們要做的,是‘共修絲路’!”
他隨即頒布旨意:
第一,由大乾出資三成,并號召波斯、樓蘭、于闐等主要受益國共同出資出人,成立“絲路共修會”。
第二,共同勘測、規劃一條更為安全、便捷的絲路新支線,避開部分險峻路段,連接主要綠洲城邦。
第三,在新舊絲路沿線,每隔百里,由共修會出資設立聯合驛館,提供食宿、補給、獸醫服務,并由各國抽調人員組成聯合巡邏隊,保障商旅安全。
第四,鼓勵各國商隊在主要節點城市設立貨棧,簡化通關手續,降低稅費。
此議一出,朝野震動。這無疑是前所未有的宏大構想,其復雜程度遠超農桑合作。但有了之前成功的鋪墊,反對之聲雖存,卻已微弱。波斯第一個響應,穆罕默德王子當即修書回國,力陳其利,波斯國王很快回復,承諾出資兩成,并派遣工程師參與勘測。樓蘭、于闐等國也紛紛響應。
數月后,一支由大乾工部官員、波斯水利道路工程師、西域向導、聯合護衛隊組成的龐大勘探隊伍,從敦煌誓師出發,向著西方未知的地域迤邐而行。他們的使命,是為這條連接東西的友誼與繁榮之路,踏出一條更平坦、更安全的軌跡。
風澈和慕容冷越站在長安城頭,遙望西方。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瑰麗的錦緞,恰如風染霜織機上的新紋樣。
“一條路,連通的不只是貨物,”風澈輕聲道,“更是制度、信任與共同的未來。”
慕容冷越依偎在他身側,目光悠遠:“是啊,桑苗讓綠洲相連,道路則將人心拉近。只是,這條路修起來,恐怕比讓桑苗在沙漠扎根,還要艱難百倍。”
“再難,也要走下去。”風澈握住她的手,語氣堅定,“你看,這西邊的云霞,像不像我們鋪開的畫卷?這共修絲路,便是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夜幕降臨,長樂宮中的桑樹在春風中舒展著葉片。風染霜正在燈下,將一顆波斯琉璃珠和一小片打磨過的樓蘭玉片,綴在她設計的“絲路共修圖”紋樣上,流光溢彩,仿佛將沿途的星辰與燈火都織了進去。
而在更遙遠的西方,勘探隊的篝火也已點燃,如同落入凡間的星子,沿著古老的絲綢之路,一字排開,向著未知而又充滿希望的未來,堅定地延伸而去。畫卷,正在他們腳下,徐徐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