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朔風尚未褪盡凜冽,絲路合作總署的朱漆大門外,已響起一串不同于駝鈴的異域足音。使者團身著鎏金繡邊的錦袍,卷檐帽上的鴿血紅寶石在日頭下流轉著熔金般的光澤,深目高鼻間,透著波斯帝國獨有的雍容氣度。為首的阿爾達希爾須發皆白,卻腰桿筆挺如棕櫚樹,他是波斯科學院的首席學者,手中捧著的檀木盒,據說裝著能與日月爭輝的珍寶。
紫宸殿內,慕容冷越端坐龍椅,玄色龍袍上的十二章紋在殿宇深處的微光中若隱若現。阿爾達希爾行過撫胸鞠躬的波斯大禮,聲音如浸過蜜的橄欖:“尊貴的大乾皇帝,愿阿胡拉·馬茲達的智慧護佑您。波斯的商隊帶回長安的絲綢,在薩珊宮廷掀起了風暴——那雨過天青的色澤,比扎格羅斯山的晴空更純凈;那深海秘翠的光華,令波斯灣的珍珠都黯然失色。”
他展開一卷細密畫,金粉勾勒的市集上,波斯貴族正為一匹大乾絲綢競價,畫師特意用螺鈿鑲嵌出絲綢流動的光澤。“可我們的染匠窮盡心力,始終差了一分神韻。”阿爾達希爾眼中閃過學者的執著,“懇請陛下分享那‘秘色’的奧秘,波斯愿以國之重器相贈。”
檀木盒被呈上御前,內侍揭開的剎那,殿內似有流光炸開。數片琉璃靜靜躺著,孔雀藍如幼發拉底河的晨霧,翡翠綠似波斯花園的池水,茄皮紫像暮色中的遠山,通透得仿佛能吸盡殿內光線。“這是波斯匠人三十年心血燒制的‘法瑯漢’琉璃,”阿爾達希爾語氣鄭重,“其色取自天青石與鈷礦,火候差一分便失了剔透。”
慕容冷越指尖輕叩龍椅扶手,目光掃過階下。風染霜一襲鳳袍立于側,正以指尖輕觸琉璃邊緣,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西域進貢的冰玉:“波斯琉璃確有獨到之處,其色之純,勝在礦物提純與窯火控制。”她抬眸望向慕容冷越,鳳釵上的東珠輕輕晃動,“陛下,技藝如流水,堵則溢,疏則通。不如以染技換琉璃術,既全了兩國情誼,亦可讓我朝工匠得窺西法。”
侍立一旁的穆罕默德王子上前一步,錦靴踏在金磚上輕響:“陛下,阿爾達希爾大師帶了波斯最頂尖的琉璃匠與礦師,他們愿在長安設立工坊,與大乾匠人共研技藝。”
慕容冷越朗聲一笑,龍紋玉帶在腰間微動:“皇后所言極是。傳朕旨意,命織染局掌事與工部窯火司,組建聯合工坊。大乾的‘秘色’染技可示其流程,但核心的泉水配比與媒染劑秘方,需待波斯人交出琉璃著色的關鍵火候圖譜,方算對等。”
三日后,一支特殊的隊伍從長安出發。織染局的老匠人背著裝著藍靛與茜草的木箱,窯火司的官吏揣著記錄窯溫的銅壺滴漏,與波斯使者團一同踏上西行之路。帕米爾高原的風雪打濕了他們的行囊,波斯商隊的駝夫用皮囊盛著熱羊奶遞過來,大乾的染匠則回贈了用蘇木染制的紅綢,在漫天風雪中像一團跳動的火焰。
泰西封的宮殿遠比長安更富麗,金色的穹頂在陽光下如同倒扣的聚寶盆。阿爾達希爾將他們引入科學院的工坊區,那里的琉璃窯高達三丈,窯壁上布滿了測量溫度的銅制刻度,波斯匠人正用長柄勺攪動坩鍋中的熔液,映得臉龐忽明忽暗。
“看這鈷料,”波斯琉璃大師哈桑用銀刀挑起一點深藍色粉末,“混入鉛砂燒制,可得晴空之色。”大乾的窯火專家李老丈瞇眼細看,忽然指著粉末中的黑點:“此乃鐵屑雜質,可用磁石吸除,色澤會更純凈。”哈桑半信半疑地嘗試,三日后果然燒出一片如矢車菊般明艷的琉璃,他當即拉著李老丈的手,往工坊深處走去——那里藏著波斯人最隱秘的窯爐結構圖。
與此同時,織染坊里也正上演著奇妙的融合。大乾的周婆婆演示著“七染七曬”之法,將生絲浸入發酵的藍靛液,又置于波斯的日光下暴曬,絲綢在反復浸染中從月白漸變為深邃的靛藍。波斯染匠則獻上他們的紅花染,與周婆婆帶來的梔子黃調和,竟配出一種如琥珀般溫潤的橙紅。
交流在試探中升溫。當李老丈發現波斯人提純鈷礦用的是硫磺熏蒸法時,他取出隨身攜帶的《天工開物》抄本,指著其中“水飛法”的記載:“以水淘洗礦粉,雜質自沉,此法更潔凈。”哈桑看后擊節贊嘆,當即命人拆除部分窯爐,按大乾的“龍窯”結構改造,竟讓琉璃的成品率提高了三成。
半年后,阿爾達希爾在泰西封郊外劃出一片沃土,立起“唐波聯合工坊”的石碑。大乾的染缸與波斯的琉璃窯隔街相望,周婆婆教波斯女子用媒染劑控制絲綢的光澤,哈桑則指導大乾匠人用金屬氧化物調配出琉璃的虹彩。他們共同發現,將波斯的白鉛礦與大乾的紫草混合,能染出一種如葡萄紫般的新色;而把大乾的高嶺土摻入琉璃原料,竟能燒出帶著玉質感的半透明器皿。
又是一年秋深,聯合團隊帶著成果返回長安。風染霜在長樂宮親自查驗,指尖拂過一匹“波斯藍”錦緞,那顏色比傳統的靛藍更明亮,卻保留了絲綢的柔光;案上的琉璃盞內嵌著纏枝紋,是波斯的鎏金工藝與大乾的掐絲技法結合,轉動間似有流螢飛舞。
“陛下請看這份《泰西封備忘錄》,”風染霜展開一卷羊皮紙,上面用漢文與波斯文雙語書寫,“兩國約定,每年互派匠人交流,所創技藝共享。”慕容冷越接過細看,忽然大笑:“好!朕要在長安也設一座‘四方技藝院’,讓吐蕃的金銀匠、暹羅的漆匠都來此交流。”
他轉身看向階下的穆罕默德王子,將那盞纏枝紋琉璃盞推過去:“這便贈予波斯陛下,讓他瞧瞧,當東方的巧思遇上西方的妙技,能綻放出何等光彩。”
暮色漫入長樂宮,桑樹上的最后一片葉子飄落,落在風澈皇子捧著的錦盒上。盒內是風染霜新設計的“星辰瀚海紋”錦樣,靛藍的底色上,金線繡出的波斯式卷草與大乾的云紋交織,仿佛將整條絲路的星月都織了進去。
“父皇,母后,”風澈仰起小臉,手中舉著一塊融合了兩國技藝的琉璃鎮紙,“哈桑大師說,這叫‘智慧之光’。”慕容冷越將他抱起,風染霜的指尖與他一同撫過琉璃的冰涼,殿外傳來絲路商隊的駝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清脆悠揚。
長安的夜,因這些跨越萬里的色彩與智慧,變得愈發璀璨。那條以絲綢鋪就的道路,早已不再只是貨物的通道,而成了一條流淌著知識與創意的長河,載著東西方的文明,駛向更遼闊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