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海波暗涌:新航路爭奪與科技競逐(續)
一、龍炮試鳴:巽他余波與印度洋的回聲
巽他海峽的對峙像一顆石子落入南海,漣漪迅速外擴。消息沿著季風與信風一路傳到馬六甲、科欽、霍爾木茲,再折返廣州與京師。景熙帝在武英殿內對著巨大的海圖沉思,手指停在巽他海峽與馬六甲之間那片密密麻麻的航線交匯處。
“朕要的不是一場勝利,是秩序。”他低聲道。
旨意迅速下發:科學院與軍械局聯合試炮,海軍與水師聯合巡防,禮部與鴻臚寺聯合遣使。三個“聯合”,像三條繩索,把南夏的資源捆成一股。
廣州城外的火器試驗場,煙塵與海風交織。新鑄的“龍炮”——以鐵模精鑄、采用后膛裝填的短管重炮——被推上試射臺。炮身刻著細密的刻度與星圖,炮尾有可開合的膛門,裝填手用杠桿將包著油紙的爆破彈送入,旋緊閉鎖。炮口抬起,對準遠處礁石。
靖海將軍陳璘親自督陣,他的目光銳利如刀:“點火!”
火繩落下,先是短促的悶響,隨即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礁石被撕開一個豁口,水花沖天。陳璘瞇起眼,滿意卻不滿足:“再試逆風裝填與連續發射。”
試驗并不一帆風順。后膛閉鎖在高溫下偶有卡滯,爆破彈的引信時長仍需校準。但與舊式前膛炮相比,裝填速度提升近一倍,射擊精度也明顯改善。陳璘在報告里寫下八個字:“可用,未臻至善。”
與此同時,科學院的帆裝改進小組在泉州港對一艘“鎮遠”級的副艦進行改裝。他們在主桅與后桅之間增設了一具可旋轉的三角帆,調整了帆索角度與滑車系統。試航那天,海風多變,新帆在逆風時依舊能提供穩定的推進力。船長興奮地在日志里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逆風如走盤,順風如奔馬。”
這些進步,像細密的針腳,一點點縫補南夏海防的縫隙。但真正的考驗,并不只在試場上。
二、海商的刀鋒:舊港夜戰與香料之路的新規矩
舊港,南洋諸邦的樞紐,商賈云集,海盜亦多。南夏在此設有商館與補給點,也是“海上安全會盟”的實際聯絡站。時入秋,香料出貨旺季,一批來自馬魯古的丁香與肉豆蔻正待轉運。消息泄露,一支由佛朗機私掠船與本地海盜組成的混合船隊意圖劫奪。
南夏商隊的護衛隊由老將周滿統領。周滿年近六十,臉上刻著海風與刀傷,他知道舊港的水道像蜘蛛網,夜里最容易被人從暗處咬一口。他下令將商船編成緊密隊形,外圍布置三艘快速巡防艦,各艦配備新改的三角帆與兩門龍炮。
夜色如墨,水面像一塊無聲的黑布。三更時分,瞭望手低聲喊:“東南,火光三點!”
周滿不慌不忙:“左舷轉舵,燈籠減半,龍炮待命。”
海盜船迅速逼近,他們仗著熟悉水道,試圖從商船陣的縫隙切入。佛朗機私掠船在前,火炮齊發,彈雨砸在水面上,濺起一片白光。南夏巡防艦不退反進,三角帆在逆風下靈活轉動,搶占上風位,龍炮短距射擊,爆破彈在海盜船附近炸開,木屑與帆布碎片飛起。
戰斗持續到黎明。周滿用的是“切邊”戰術:不與對方正面硬拼,而是不斷削薄其外圍船只,擠壓其活動空間,最后逼其退入淺灘。當第一縷陽光照在海面上時,海盜船隊只剩下兩艘,狼狽逃竄。
舊港之戰不算大勝,但它驗證了南夏新戰術與新裝備的有效性。更重要的是,它讓周邊邦國看到了“會盟”的價值。舊港蘇丹親自拜訪南夏商館,請求增派教官與艦船,協助訓練其水師。周滿在給京師的信里寫道:“民心與邦心,皆在炮口與規矩之間。”
規矩,正是景熙帝想要的。他指示鴻臚寺與禮部,以舊港為樣板,推動“香料之路行為準則”:航路通行需登記,靠港需繳納合理關稅,禁止無牌私掠,遇險互相救助。準則的背后,是南夏的艦隊與會盟的網絡。
三、使團西去:科欽的橄欖枝與紅毛夷的冷臉
南夏使團從廣州出發,帶著國書、絲綢與瓷器,目的地是印度洋西岸的佛朗機據點與紅毛夷商站。使團正使是翰林學士蘇廉,一位精通拉丁文與地理的學者型官員;副使是水師參將吳遠,負責展示南夏的軍事實力與禮儀。
他們的第一站是科欽。佛朗機人在那里建有堅固的堡壘與商館,海風里混合著香料與火藥的味道。蘇廉遞交國書,表達南夏的立場:承認彼此貿易利益,尊重通行權,反對無差別劫掠。佛朗機總督是個面色紅潤的中年人,他聽完翻譯,手指敲著桌面,目光卻落在吳遠腰間的佩劍與隨船帶來的龍炮模型上。
“大夏的船很大,炮也響。”總督緩緩道,“我們愿意談,但海峽的‘通行費’,是為了維持秩序。”
蘇廉笑了笑:“秩序不應由一方定價。若真為秩序,當由會盟共議,關稅共享,巡邏共管。”
談判持續三日,最終達成臨時協議:佛朗機人在巽他與馬六甲海峽停止強行攔截南夏船隊,南夏則開放廣州與泉州的特定碼頭供其貿易,雙方設立聯合仲裁點處理糾紛。協議不算完美,但它讓刀光劍影暫時收進了鞘。
使團繼續西行,抵達紅毛夷在好望角附近的商站。紅毛夷的態度更為冷淡,他們剛剛在印度洋與佛朗機人發生沖突,對任何“會盟”都保持警惕。商站主事人接過國書,只淡淡道:“我們只認契約與火炮。若大夏愿與我們單獨簽訂貿易條約,排斥佛朗機人,或許可以談。”
蘇廉明白,這是分化的試探。他禮貌回絕:“南夏追求的是開放的秩序,不是封閉的同盟。”
紅毛夷主事人冷笑:“開放,是強者的奢侈品。”
使團離開時,海風凜冽。吳遠望著遠處紅毛夷的戰船,低聲道:“他們的船更窄,帆更多,速度很快。”
蘇廉點頭:“所以我們的地圖要更準,炮要更快,盟要更穩。”
四、太子的海圖課:紙上海疆與現實潮汐
京師,東宮書房。八歲的太子慕容彥趴在一張巨大的海圖上,手指沿著航線移動。景熙帝站在一旁,看著兒子專注的模樣,眼中有欣慰,也有隱憂。
“父皇,”慕容彥忽然抬頭,“為什么我們的船要走那么遠?在家門口做生意不好嗎?”
景熙帝笑了笑,拿起一支筆,在海圖上圈出幾個點:“你看,這些地方產香料、寶石、象牙。我們的絲綢、瓷器、茶葉,在那里能賣好價錢。但路不是我們一家的,西洋人也想走。如果我們不走出去,路就會被別人占了。”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嚴肅:“彥兒,記住一句話:海權不是搶來的,是守出來的;秩序不是喊出來的,是做出來的。船、炮、圖、盟,四者缺一不可。”
慕容彥似懂非懂,他指著海圖邊緣一片空白:“這里是什么?”
“是未知。”景熙帝道,“未知里有危險,也有機會。科學家、工匠、水手、商人,他們都在把未知變成已知。你將來治國,要給他們路,也要給他們規矩。”
這時,內侍呈上科學院的最新奏報:新的經度測量法有了進展,利用改進的水鐘與星表,可以在海上更精確地確定經度;鐵模鑄炮的合格率提升到七成;三角帆的改裝方案已在十艘戰船上應用。
景熙帝看完,遞給慕容彥:“你看,這些字看起來枯燥,但它們是國家的筋骨。”
慕容彥接過奏報,認真地念道:“龍炮……三角帆……經度……”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五、南方大陸的影子:冒險與代價
南夏民間海商的探險,仍在繼續。一支由商人徐航率領的船隊,帶著補給與船員,向著傳說中的“南方大陸”進發。他們沿著新幾內亞南岸航行,穿過暗礁密布的海域,一路向南。
海面越來越寬,風越來越冷。船員們開始出現怨言,有人說那片大陸根本不存在,有人擔心食物不夠。徐航站在船首,望著遠處的海平線,沉聲道:“我們不是為了證明傳說,是為了找一條新路。”
他們最終沒有找到南方大陸的主岸,卻發現了一片群島。島上有奇異的鳥類與植物,土壤肥沃,但土著居民對他們充滿警惕。徐航下令不得驚擾,只采集標本與繪制地圖。回程時,船隊遭遇風暴,兩艘船沉沒,數十人失蹤。
徐航帶著殘存的船員與幾箱標本回到廣州,迎接他的不是歡呼,而是沉默。商人們計算著損失,學者們圍著標本爭論。徐航在《南溟異聞錄》的補記里寫下:“海是慷慨的,也是吝嗇的。它給你路,也給你浪。”
科學院對這些標本產生了濃厚興趣。一種羽毛如彩虹的鳥、一種葉子能分泌甜味的樹、一種密度極低的木材……這些新奇事物激發了新的研究方向。植物學家開始研究異地物種的移植可能性,造船師則琢磨用那種輕木改進船身結構。
冒險的代價很高,但它像一扇小窗,讓南夏人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景熙帝得知徐航的遭遇,沒有責備,只下令給予撫恤,并將《南溟異聞錄》納入官方刊印計劃。他說:“探索,是國家的本能。”
六、艦炮與帆索的競速:紅毛夷的挑戰
紅毛夷并沒有因南夏使團的到訪而收斂。他們在印度洋東部加強了巡邏,攔截非同盟國的商船,甚至試圖在馬六甲附近建立新的據點。消息傳到廣州,陳璘立刻上書,請戰。
景熙帝召集御前會議。兵部尚書主張強硬回擊,禮部尚書則建議先外交斡旋,科學院院長提出再給三個月時間完善新裝備。景熙帝沉吟片刻,做出決定:“雙線并行。陳璘率艦隊前往馬六甲,展示威懾;蘇廉再次出使紅毛夷商站,重申會盟立場;科學院加速艦炮與帆索的改進,務必在冬季前完成批量換裝。”
陳璘的艦隊由五艘“鎮遠”級戰列艦與八艘巡防艦組成,其中三艘已改裝三角帆,兩艘配備新的龍炮。艦隊出發那天,廣州港萬人空巷,百姓們望著巨大的戰船揚帆遠去,心中既有自豪,也有擔憂。
紅毛夷的戰船以速度著稱,他們常用“飛剪”式船型與多桅帆索,在逆風與側風時靈活機動。陳璘知道,與他們硬碰硬,南夏的船未必占優。他制定了“穩字訣”:保持陣型,利用火力優勢壓制,避免被對方分割包圍。
第一次遭遇發生在馬六甲外海。紅毛夷三艘戰船試圖切入南夏船隊的側翼,陳璘下令側翼巡防艦前出,三角帆轉動,搶占上風位,龍炮連續射擊,爆破彈在紅毛夷戰船周圍炸開。紅毛夷見無機可乘,迅速撤離。
這場短暫的交鋒,沒有贏家,卻讓雙方都看清了彼此的底牌。陳璘在戰報里寫道:“紅毛夷船快炮利,我等需以穩制快,以眾制寡。”
科學院收到戰報,立刻調整研發方向。他們加快了后膛炮的閉鎖改進,優化三角帆的材料與結構,同時開始設計一種新型快速巡航艦——“追風級”,融合南夏船體的堅固與西洋帆索的靈活,目標是在速度上不遜于紅毛夷戰船。
七、會盟的裂痕與黏合劑:利益的算術
“海上安全會盟”在廣州舉行第二次會議。與會邦國比上次更多,但分歧也更明顯。靠近西洋勢力范圍的幾個土邦提出,希望南夏減少在其海域的巡邏頻次,以免觸怒佛朗機人或紅毛夷。
景熙帝派太子太傅李東陽主持會議。李東陽是個老謀深算的官員,他知道,會盟不是鐵板一塊,利益才是最好的黏合劑。他提出了“分級同盟”方案:核心盟友享受貿易優惠與軍事保護,需參與聯合巡邏;普通盟友只需共享情報與遵守通行準則;觀察員邦國可在危機時請求援助,但不承擔義務。
方案一出,會場立刻安靜下來。核心盟友自然支持,普通盟友猶豫,觀察員邦國則松了口氣。李東陽趁熱打鐵,宣布南夏將在舊港、滿剌加、科欽設立三處“會盟補給中心”,提供維修、醫療與情報支持,所有盟友均可使用。
但裂痕并未完全彌合。一個靠近紅毛夷商站的土邦代表私下表示,他們不敢公開反對紅毛夷,只能在暗中配合。李東陽沒有強求,只道:“暗中配合,也是配合。會盟的大門,永遠為識時務者敞開。”
景熙帝得知會議結果,淡淡道:“聯盟不是一家人,是一桌飯。有人愛吃辣,有人愛吃甜,關鍵是飯要夠,鍋要穩。”
他下令加大對核心盟友的貿易傾斜,同時向搖擺邦國派遣更多的文化與技術使團,展示南夏的軟實力。絲綢、瓷器、茶葉之外,南夏的冶鐵技術、紡織機械、印刷術也開始在南洋傳播。這些東西不像火炮那樣耀眼,卻像細雨,慢慢滋潤著南夏的影響力。
八、冬天的風:京師的決斷與海疆的守望
冬天來臨,海風變得刺骨。科學院的“追風級”快速巡航艦完成首艘試航,速度較紅毛夷戰船略遜,但火力更猛,船體更穩。龍炮的閉鎖問題基本解決,批量生產開始。三角帆的改裝在水師中全面推廣。
景熙帝在武英殿召開最后的御前會議,敲定來年的戰略:
1. 海軍:陳璘率艦隊常駐馬六甲與巽他海峽,聯合盟友進行季度巡邏,重點打擊私掠船與非法據點。
2. 外交:蘇廉第三次出使,分別與佛朗機人與紅毛夷談判,爭取簽訂長期貿易與通行協議;同時擴大“海上安全會盟”的觀察員邦國范圍。
3. 科技:科學院啟動“經度工程”,在沿海與海外據點建立觀測站,完善星表與鐘表,力爭一年內實現海上經度的精確測量;推進“追風級”量產,完成龍炮全面換裝。
4. 商貿:官方與民間商隊合作,開辟兩條新航線——一條經澳洲北部前往印度洋的“南方通道”,一條經日本海前往北海的“北方通道”,分散風險,拓展市場。
5. 教育:在沿海城市設立“海事學堂”,培養水手、導航員與炮術師;東宮開設“海權課”,持續強化太子的海疆意識。
會議結束時,窗外飄起了雪花。景熙帝走到窗前,望著飄落的雪花,輕聲道:“海疆的風,比京師的雪更冷。但只要我們的船穩、炮利、盟堅、人智,就不怕任何風浪。”
陳璘的艦隊在馬六甲外海迎來了新年的第一縷陽光。船員們站在甲板上,望著遠處的海岸線,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與不安。紅毛夷的戰船仍在暗處游弋,佛朗機人的商館依舊繁忙,南洋的土邦在利益與恐懼之間搖擺。
南夏的巨艦,正調整風帆,校準羅盤,準備迎接更大的風浪。海波之下,暗涌重重,但在那些暗涌之中,也蘊藏著成長與希望。景熙年間,不僅是承平盛世,更是一個在大航海時代浪潮中,為生存、為榮耀、為未來而奮起應對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