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廣陵府的上空仿佛是冰水里被投入了一顆燒紅的烙鐵，全城瞬間沸騰！
上百張潔白、挺括、光滑得不像凡間物的紙張像憑空出現(xiàn)一般，散落在街頭巷尾、茶館酒樓、菜市口、府衙門口的鳴冤鼓上，甚至隨著晨風飄進了深宅大院的門縫里。
最先發(fā)現(xiàn)它們的更夫和早起的小販愣住了。
他們撿起這從未見過的“神紙”，觸手冰涼滑膩，比最好的宣紙更硬挺，比綢緞更光滑。
上面的字跡更是讓所有識字的人頭皮發(fā)麻。
一模一樣！
每一個字都像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大小、粗細、間距分毫不差，橫平豎直，規(guī)整得令人窒息，透著一股非人的冰冷和精確！
“這……這不是人寫的字！”一個老秀才拿著紙片的手劇烈顫抖，臉色煞白，“這、這是天書！是鬼神之筆！”
“老天爺開眼了啊！”一個婦人猛地跪倒在地，朝著天空磕頭，淚流滿面：“是神仙！是神仙看不得狗官貪墨我們的救命糧，降下神諭了！”
“對對！是天罰！是雷公電母用閃電刻在紙上的！”另一個漢子激動地大喊，指著那整齊劃一的字跡：“凡人哪能寫出這樣的字？你看這筆畫，這力道，根本不是毛筆！”
恐慌、敬畏、最終化為滔天的憤怒！紙片上那些冰冷清晰的數(shù)字和條理分明的罪狀，在“神跡”的光環(huán)下，擁有了無可辯駁的力量。
“原來朝廷年年發(fā)這么多糧，咱們只吃到三成！”
“剩下的都被顧嶠這些天殺的貪官吞了！還利用運河運走賣了！”
“北三縣餓死的人，都得算在他們頭上！”
不到晌午，激憤的百姓已經(jīng)堵死了府衙大門，他們舉著鋤頭、扁擔、木棍，吼聲震天動地：
“狗官顧嶠出來！還我糧食！”
“喝人血的東西！滾出來！”
“朝廷知不知道你們這樣貪！”
人群徹底瘋狂了，有人當場把紙片塞給聞訊趕來、試圖驅(qū)散人群的守倉兵丁和衙役，兵丁看著上面觸目驚心的內(nèi)容，再觸摸那詭異的紙張，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手抖得連水火棍都拿不穩(wěn)，仿佛握著的是一塊燒紅的烙鐵或是來自陰間的訴狀。
府衙內(nèi)，早已亂成一團。
顧嶠剛起床，就聞報外面聚集了成千上萬的暴民，還沒等他發(fā)火，衙役頭子就連滾爬爬地沖進來，手里拿著一張潔白的A4紙，聲音都變了調(diào)：
“大大大…大人！不好了！天、天降檄文！全城都是！上面…上面……”
顧嶠一把搶過紙片，只看了一眼，肥胖的身體就像被抽掉了骨頭，猛地癱坐在太師椅上，冷汗瞬間濕透了里衣。
那紙張的材質(zhì)、那詭異的字跡，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范圍！再加上上面條條指向他的罪狀…
“妖…妖術！這是妖術！”他嘴唇哆嗦著，色厲內(nèi)荏地嘶吼，但眼中的恐懼卻出賣了他。
下面的衙役頭子面無人色，顫聲道：“大人，百姓們都說…說是上天降罰，是神仙寫的…現(xiàn)在群情激憤，堵死了衙門，還、還堵住了城門，不讓昨日的押糧隊離開！說要拿人祭天！”
“反了！反了！”顧嶠猛地站起來，又因腿軟跌坐回去，嘶喊道：“調(diào)兵！快去調(diào)營兵彈壓！把這些刁民…”
“大人不可啊！”衙役頭子還算清醒，哭喪著臉，“這‘神紙’滿城都是，現(xiàn)在動手，豈不是坐實了？民憤已成，強壓會出大亂子的！為今之計，唯有…唯有斷尾求生啊大人！”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如今還有什么斷尾求生的法子？”
他低聲咆哮，也不知是在罵辦事不利的下屬，還是罵那個捅破天的神秘人：
“賬本……賬本怎么會丟？都給我去查！”
幾個心腹衙役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這時，一直沉默地站在后方的錢師爺緩緩開口了。
他是個干瘦的老頭，三角眼，山羊胡，眼神里透著老吏特有的精明和冷酷。
他更是顧嶠的頭號智囊，許多見不得光的主意都出自他手。
“大人”錢師爺?shù)穆曇羲粏〉统粒穸旧咄滦?
“請息怒。此刻不是追究賬本的時候，當務之急，是穩(wěn)住局面，爭取時間。”
“時間？怎么爭取？現(xiàn)在全城的百姓都堵在門口！那些紙片……他們把漕運、北三縣的事都捅出來了！這已經(jīng)不是貪墨，這是捅破天了！陸儼大人那邊怕是也……”顧嶠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錢師爺三角眼里閃過一絲寒光：
“正因為捅破天了，才更不能亂。百姓為何鬧？是因為餓，是因為覺得糧食沒了指望。如果我們把糧食發(fā)下去呢？”
“發(fā)糧？”顧嶠猛地停下腳步，瞪著他，“那豈不是坐實了我們倉里有糧？而且那點糧食……”
“大人！西倉和府庫里的那些糧食，咱們還帶得走嗎？”
一句話，讓顧嶠瞬間冷靜下來，是啊，那么多糧食，目標太大，根本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運走。
錢師爺繼續(xù)道：“既然帶不走，留在那里，就是鐵證如山！等著觀風使或者欽差來查抄嗎？不如……我們主動把它‘發(fā)’了！”
他湊近幾步，壓低聲音：“咱們就打著‘自查虧空、彌補歷年缺額’的旗號，開倉放糧！不僅發(fā)，還要大張旗鼓地發(fā)！讓全城的人都來領！只要是拿著照身帖的，管他是本地流民還是外地逃荒的，都發(fā)！發(fā)的越多越好，越亂越好！到時候數(shù)目對不上，那不是正好嗎？”
顧嶠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他明白了師爺?shù)亩居嫛?
“妙啊！”
他一拍大腿，糧食發(fā)光了，倉庫空了，就算朝廷來查，也無賬可對，無糧可查！死無對證！
再則全城的人都跑來領糧，人山人海，場面必然混亂不堪，誰還會留意府衙后門的動靜？他們正好趁亂……
最關鍵的是他還能落個‘知錯能改、緊急補救’的名聲，將來對上對下，好歹有個轉(zhuǎn)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