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她們走進謝家堂屋時,堂屋里的氣氛已然十分凝重。
張秋笙和白衡也剛好換上了干凈衣服,正拘謹(jǐn)?shù)卮故终驹谝慌浴?
首位上,沈老太君面沉如水,不怒自威。
李月蘭則眉頭微蹙,眼中是顯而易見的擔(dān)憂。
沈老太君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在場眾人,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威嚴(yán):
“今日之事,純屬意外。老身在此,先謝過秋笙小哥和白衡,危急關(guān)頭,不顧自身安危,出手救下萱兒和圖圖,此乃救命之恩。”
她語氣平穩(wěn),聽不出太多情緒:“鎮(zhèn)北侯府向來賞罰分明,待回京后,老身必命人奉上厚禮,以酬謝二位救人之功。”
這話一出,意圖再明顯不過——這是要用金銀酬謝,將這場涉及名節(jié)的意外,定性為單純的“救人”與“報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張秋笙聞言,心頭莫名一松。
若能如此解決,似乎……也好。
他正打算開口表示救人是本分,不敢圖報……
就在這時,沈萱卻忽然輕輕抽泣了一聲,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所有人聽見。
她淚眼朦朧地望向沈老太君,語氣里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哀婉與堅定:
“祖母……孫女的命是秋笙哥哥救的……若非他……孫女此刻恐怕已……金銀之物,如何能抵得過救命之恩?又如何……能換回孫女清清白白的名聲?”
她說著,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張秋笙,又迅速低下頭。
就是這一眼,讓沈老太君心頭猛地一跳!
“她的萱兒?這是.......什么意思?這是看上這救人的鄉(xiāng)野小子了?”
“萱萱,你.......”幾乎同時,李月蘭也明白了沈萱的意思,這是要以身相許的意思了?
沈老太君瞬間想起了剛才在竹樓上,自己與李月蘭那番“推心置腹”的閑聊。
自己當(dāng)時可是親口說過——“若是萱兒喜歡上鄉(xiāng)野小子……只要那后生人品端正,有本事,我們做長輩的,也未嘗不可考慮……”
這話,好像還在耳邊滾燙著,而此刻,若自己不顧沈萱的意愿,堅持用金銀打發(fā),那成什么了?
豈不是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
自己那番表示不看重門第、尊重孫子孫女心意的話,立刻就成了閑聊謊話!
連帶著之前暗示不介意沈硯娶鄉(xiāng)野姑娘的試探,也顯得毫無誠意,如同兒戲!
這讓她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沈老太君被自己之前說過的話,無形中架到了一個不得不“開明”的位置上。
她喉嚨有些發(fā)干,目光復(fù)雜地看向自己平日里嬌憨、此刻卻顯得異常執(zhí)拗的孫女,又瞥了一眼旁邊垂首不語、卻身姿挺拔的張秋笙。
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波瀾,語氣不得不緩和下來,帶著一絲無奈:
“萱兒……那依你看,此事當(dāng)如何?” 她將問題拋了回去,既是試探沈萱的心意,也是為自己爭取轉(zhuǎn)圜的余地。
沈萱心中暗喜,只要祖母問了她的意思,那就好辦了。
她依舊低著頭:“孫女……孫女但憑祖母做主。只是……孫女不愿背負著名節(jié)有虧的名聲,潦草一生……”
這話,既表明了順從,又點出了最壞的后果,將壓力又給回了沈老太君。
另一邊,張圖圖也適時地往哥哥身邊靠了靠,雖然沒有說話,但那依賴的姿態(tài)同樣表明了態(tài)度。
白衡見狀,立刻上前一步,對著沈老太君深深一揖:
“今日之事,雖是意外,但白衡確實唐突了張姑娘。白衡愿負全責(zé),絕無二話,懇請老太君、月蘭嬸子成全。” 態(tài)度誠懇,無可指摘。
場面一時陷入了微妙的寂靜。
李月蘭看著這情形,已然是亂成了一鍋粥,孩子們似乎都有自己的想法,便適時地打了個圓場:
“老夫人,您看……這事兒鬧的。要不先問問清楚孩子們的意思,再做決定吧。終究是孩子們一輩子的大事。”
沈老太君沉吟片刻,覺得李月蘭這話在理。
她想用金銀打發(fā)是一回事,可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今日在場人多眼雜,那荷塘邊上還有遠觀的游客和村民,難保他們不會打聽到什么,萬一事后有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出去,侯府小姐的名聲照樣受損,那時再想轉(zhuǎn)圜可就被動了。
不如先問清楚,再做定奪,也顯得自家處事公允,尊重孩子。
她微微頷首,對身旁的嬤嬤示意:“帶兩位姑娘去偏廳,老身與謝夫人有幾句話要問她們。”
嬤嬤應(yīng)聲,引著沈萱和張圖圖去了隔壁安靜的偏廳。
沈老太君與李月蘭隨后跟了進去,偏廳內(nèi),沈萱和張圖圖垂首站著,依舊是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沈老太君坐在主位,目光銳利地掃過兩個女孩,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這里沒有外人,你們且跟我說實話。今日之事,雖是意外,但終究關(guān)乎你們一生的名節(jié)。方才在外間,我欲以金銀酬謝,將此事揭過,也是為你們?nèi)蘸罂剂浚獾帽淮耸率`。你們……當(dāng)真不愿如此?”
李月蘭也溫聲補充道:“是啊,萱萱,圖圖,此事非同小可。你們要想清楚,若依了老夫人的法子,雖說……雖說可能錯過些緣分,但至少名聲無虞,將來婚嫁自主。可若選了另一條路,便是將終身與今日救你們之人綁在了一處,再無反悔余地。你們……可是真心愿意?”
沈萱抬起頭,眼中淚光點點,語氣卻異常堅定:
“祖母,月蘭嬸子,萱兒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可……可是眾目睽睽之下,我與圖圖姐姐落水被男子所救,此事如何能當(dāng)作沒發(fā)生?若是如此,即便將來無人提及,萱兒心中也永遠存著個疙瘩,覺得自己……覺得自己名節(jié)有虧,又如何能坦然嫁與他人?豈不是誤人誤己?倒不如……倒不如就此……”
她的話巧妙地將自己的私心包裹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
張圖圖也附和:“老太君,月蘭嬸子,圖圖……圖圖也是這么想的。我……我不想以后被人指指點點,也不想讓父兄為難……既然……既然事已至此,或許……這就是天意……”
兩個姑娘一唱一和,將自己的小心思深深埋藏在對世俗規(guī)則的“順從”與“恐懼”之下,讓人挑不出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