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鎮外臨時設立的抗疫營地。
身穿白色防護服的沈硯剛與幾位同樣打扮的太醫商議完疫情想問的事情,眉宇間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
就在這時,一身防護服戴著口罩的展風輕手輕腳地進來,將一封信件放在案頭:
“大人,淮月樓轉來的信,是謝姑娘的。”
沈硯微微一怔,接過那封信,帶著橡膠手套的手指在觸及信封的剎那,連日來緊繃的心弦似乎被輕輕撥動了一下,信封上是熟悉的、略帶跳脫的筆跡,寫著他的大名
是她的信?
上回她來信,明明說“不必回信,我很忙。”,依著她那別扭又獨立的性子,若非必要,絕不會主動給自己來信。
莫非……出了什么她難以應付的變故?
一絲擔憂迅速掠過心頭,沖淡了那乍聞來信的隱秘歡喜。
他揮了揮手,示意帳內議事的幾位屬官和太醫暫且退下,獨獨留下查看病錄的謝鋒。
他刻意就當著謝鋒的面,打開了信件。
看著信中那些看似抱怨、實則充滿憂心的“控訴”,什么“托您的福”、“成果斐然”、“義結落水”,什么“感佩莫名”、“共享喜悅”,字里行間透出的嬌嗔與靈動,仿佛將她氣鼓鼓又無可奈何的模樣帶到了眼前。
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揚,連日來積壓的沉重與陰霾,竟被這封“興師問罪”的信驅散了不少,心底泛起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隱秘的甜意。
而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謝鋒,手里雖然還拿著記錄每日新增感染數和死亡人數的病錄,心里卻暗自撇了撇嘴:
“哼,瞧你那點出息!一封信就美成這樣?你要是知道,我幾乎天天都能收到我娘和妹妹用‘特殊渠道’遞來的小紙條,家長里短、吃喝拉撒隨時知曉,根本不用等上五天望眼欲穿,會不會嫉妒得眼珠子都紅了?死丫頭,也不知道寫了什么肉麻的話,能讓這塊冰山都忍不住笑……算了,算了,最近實在是太辛苦了,能讓他暫時從這爛攤子里喘口氣,也算這信沒白寫。”
他想起今天跟隨沈硯深入的那些染疫村莊,往往是整戶病死屋內,尸骸無人收殮,村落十室九空,慘狀觸目驚心。
沈硯當機立斷,下令將所有尸體集中火化,又派出斥候嚴密偵查,將周邊區域清晰標記為“可通行”與“死地”。
這份在絕境中的狠辣與果決,讓謝鋒第一次深切體會到這位身居高位者的魄力與不得不為的冷酷。
若在他來的那個時代,只要患者還沒死透,必定要全力搶救。
但在這里,面對洶涌的疫情和極度有限的藥石,一旦判斷某人已回天乏術,沈硯便會毫不猶豫地放棄,將珍貴的藥物資源留給那些尚有生機的輕癥者。
每天都要面對如此多殘酷的生死抉擇,謝鋒自問,自己恐怕都做不到這么干脆利落。
這時,展風再次進來,聲音隔著口罩顯得有些沉悶:
“大人,謝指揮,我們帶來的‘特效藥’庫存已不足兩日之用。而且……隊里有三名弟兄出現了高熱、脖子腫大的癥狀,情況危急。”
謝鋒立刻道:“優先給這三人用藥,確保咱們隊員不能倒下,其余感染的百姓,先用清熱解毒的湯藥配合飲食吊住元氣,全力救治。”
沈硯已經收好謝秋芝的來信,看向謝鋒,語氣凝重:“下一批特效藥,何時能到?”
謝鋒心中早有計較。
只是他沒想到帶來的抗生素消耗得這么快,空間里李月蘭弄回來的那些去除了古怪包裝、改用密封木箱裝盛的抗生素藥片,也已經堆積了半個客廳,是時候找個借口大量“補貨”了。
看來,今晚自己必須“冒險”外出“接應”這批救命的物資。
他沉穩回答:“已經在催促加緊運送,預計明早便可抵達離此最近的白蘆渡碼頭。”
沈硯追問:“需要多少車馬接應?”
“約七八輛大車。”謝鋒估算了一下說道。
沈硯點頭,對謝鋒的能力與人品,他有著絕對的信任。
自這支南下抗疫的隊伍從京城開拔之日起,他便力排眾議,任命謝鋒為隨行“防疫總指揮”,自己大多數時候只掌管安全布防與對外交涉,太醫們則負責依照謝鋒的思路進行中醫藥配合。
全隊上下,必須遵從謝鋒制定的抗疫章程行事。
回想起剛出發那三日,這支由各方抽調人手的組成的隊伍,可謂經歷了一場脫胎換骨的重編。
謝鋒將所有人重新編隊,十人為一“隊”,共編八隊八十人,另設二十斥候負責探查情況,每隊選出一名“防疫隊長”配兩名太醫和兩名后勤,隊長負責每日查驗上報。
隊伍一開始沿著官道行進,白日趕路,夜晚便點燃篝火,將營地變成課堂。
謝鋒親自講授,讓人人背誦防疫要訣。
他將那兇險的“鼠疫”特征編成三句口訣。
“高燒身上腫疙瘩,老鼠跳蚤傳一家,火滅鼠蚤不容情!”
還強調了個人防護,全隊人員包括太醫、斥候和后勤必須穿戴那密不透風的特制白色“蒸籠袍”,盡管隨隊的所有人私下抱怨此衣悶熱如蒸籠,行動甚為不便,也不能動搖謝鋒的決定。
每到一處新的營地或疫村,首要之事便是“煙攻鼠蚤”。
隊員們負責救助染病的百姓,給他們分發定額的抗生素,后勤們則需要大量收集艾草、除蟲菊等驅蟲藥草,混雜硫磺,于房前屋后、墻角鼠洞處堆積點燃,以濃煙持續熏燎,務必使那些藏匿的鼠輩與吸血蚤蟲無處遁形。
至于染病而亡的人,挖深坑,撒石灰,把那些人埋得深深的,最后白旗插在上邊以作警示。
而那些幸存的百姓,需要反復查驗身體狀況,確認無病在身才準許領了救濟糧往北逃命。
領救濟糧的時候,還要求后勤每每叮囑那些人:不要碰死老鼠,不要喝生冷水,不要穿別人的衣服。
正是在謝鋒這套嚴格的章法之下,他們這支南下抗疫的“敢死隊”才能最大程度的保全了自身,也最大程度的死死扼住了鼠疫蔓延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