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殿門次第敞開,四十八口朱漆官箱被魚貫抬入時。
連見慣世面的沈老太君都站了起來。
第一個箱子掀開箱蓋后,里面碼放齊整的金錠,宮燈一照,暗金色的光在錠面上游走,像一池被攪動的金水。
緊接著,鴿卵大的南海珍珠滾在錦緞上,瑩白里泛著粉光,若是此時有人拿一顆對著燈看,里頭竟似有云霧流動。
青玉山子疊放在一側,鎏金香爐在一旁擺放,金與青相映,貴氣逼人。
象牙雕件被紅錦托著,牙白細膩,雕的是百子嬉戲,娃娃們笑得活靈活現。
一軸軸字畫卷得密實,最上頭那卷,正是失傳已久的《雪溪圖》。
旁邊一卷,竟是前朝貢品《千里江山圖》的姊妹卷,青綠山水,一層層染上去,像能走進畫里。
整匹的蜀錦堆得小山高,錦上織的是金葵向日,花瓣用金線勾邊,燈光一照,像一片金花在眼前綻放。
蘇緞、云錦、緙絲,一匹接一匹,緞面光滑,像一泓泓流光展現在眾人眼前,顏色從極淡的月白到極濃的墨綠,層層疊疊,像把一年四季都織進了布里。
還有那整箱的頭面首飾,金釵步搖、點翠釵、金鑲玉耳墜,一件比一件精細。
內侍又打開一箱,里面全是瓷器,最上頭那只,是青花釉里紅梅瓶,旁邊一只,是汝窯天青釉茶盞,全是極好的瓷器。
整箱的玉器,整箱的寶石……
整整四十八箱!
“這……這怕是抵得上三省半年的稅銀!”
“你看那尊翡翠寶塔,可是前朝貢品!”
“你們看,連失傳的《雪溪圖》都在箱子里!”
“真是《雪溪圖》!沒想到失傳百余年的珍品,竟重見天日!”
“金玉交輝,相得益彰!這青玉山子,色澤純正,雕工乃是前朝‘陸子岡’一脈的隱鋒技法,這香爐的鎏金工藝,怕是出自內府監頂尖匠人之手,貴不可言,貴不可言??!”
此起彼伏的驚嘆聲、議論聲,交織在麟德殿中,將這些賞賜的珍寶與皇家的恩寵烘托得淋漓盡致,也讓謝家此刻的榮光顯得愈發耀眼奪目。
每一位官員都在心中重新掂量著這個新晉隱士貴族的分量。
好幾位戶部老臣盯著這四十八箱珍寶,也忍不住喃喃道:
"往后……誰還敢小瞧了這桃源謝家去?"
謝家一行人或許還沒有完全意識到這些賞賜的分量,但大殿里的千官們卻清楚得很。
這些賞賜中的任何一件,都足以讓一個家族榮耀多年!
而此時,角落里的范建,看著這一幕,眼睛紅得幾乎滴出血來,心中又是嫉妒又是后悔。
開始盤算著該如何與這個“飛黃騰達”的外甥一家緩和關系,也好撈到些好處……
所有的賞賜已經發放完畢,承景帝看著滿殿驚嘆的臣子,心滿意足地與身旁的皇后相視一笑,隨即宣布:
“眾卿家盡情享用,朕與皇后先行一步?!?
在千官的山呼恭送中,帝后二人儀仗煊赫地離開了麟德殿。
帝后一走,殿內氣氛頓時活絡了許多。
許多官員,尤其是那些品級較低、渴望攀附新貴的,紛紛涌向謝家所在的位置,拱手道賀,試圖在謝廣福和李月蘭面前留下印象。
“謝員外郎,李安人,恭喜恭喜??!今日真是雙喜臨門,光耀門楣!”
“謝家滿門忠義,才華橫溢,實乃我大寧楷模,下官佩服!”
“日后同在京城,還望謝員外郎多多指教……”
謝廣福和李月蘭何曾經歷過這等被人強拍馬屁的陣仗,臉上只好堆著略顯僵硬的笑容,不斷拱手回禮,連聲說著“不敢當”、“皇恩浩蕩”之類的話。
謝鋒、謝秋芝和謝文也在一旁幫著應付,只覺得臉都要笑僵了。
就在這一片喧囂中,一個穿著六品官服、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奮力擠開人群,沖到謝廣福面前,臉上堆著夸張的、近乎諂媚的笑容,語氣格外“熟絡”:
“廣福!我的好外甥!恭喜?。≌媸翘齑蟮南彩?!我就說嘛,我們謝家……哦不,是你們謝家,定非池中之物!瞧瞧,今日果然一飛沖天了!”
來人正是范建。
他這一嗓子,成功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
許多原本沒太留意他的官員都看了過來,眼神中帶著探究——這其貌不揚的范主事,竟是這新貴謝員外郎的舅舅?
范建感受到周圍目光的變化,腰桿都不自覺挺直了些,繼續高聲說道,仿佛要讓全殿的人都聽見:
“哎呀,廣福啊,看到你們如今這般風光,我這做舅舅的,心里真是……真是欣慰得很吶!”
一些不明就里的官員開始竊竊私語:
“沒想到范主事還有這層關系……”
“往日里倒是小瞧他了……”
謝廣福臉上的笑容瞬間冷了下來。
他看著范建那副迫不及待貼上來、試圖借勢的嘴臉,一股厭惡涌上心頭。
就在范建享受著周圍略帶羨慕的目光,以為謝廣福會順水推舟與自己寒暄兩句時。
謝廣福卻冷冰冰的開口:
“范主事,慎言。謝某何時成了你的‘好外甥’?”
他目光掃過周圍豎著耳朵聽的官員們,朗聲道:
“諸位同僚可能有所不知。去年我謝家逃荒至京城,饑腸轆轆,范主事嫌我們窮酸,辱我們出身,直言沒有我們這門窮親戚,生怕我們賴上他,玷污了他的官聲!”
“不僅如此?!?
謝廣福語氣加重。
“他更是伙同當時的戶部王主事,在分撥田地時,故意將最貧瘠荒蕪的‘黑水洼’、‘北坡子’指給我們謝家村,企圖引我們誤入歧途!若非當時沈大人指點迷津,哪有今日的桃源村?”
“且,永定門外,當著眾多鄉親的面!我謝廣福一家,與范巧云、范建一脈,早已恩斷義絕,毫無瓜葛!”
謝廣福擲地有聲。
“今日范主事見我得蒙皇恩,便想上前攀附,重新認回這門親戚?恕我直言,您這臉皮,未免也太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