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扮作小兵,潛入軍營
銅鈴響了兩下。
阿箬沒停,也沒回頭,只是把懷里那塊硬邦邦的干糧往破襖里塞了塞,腳底加快。她知道這鈴聲意味著什么——有人在查她,追兵已經離得不遠。但眼下顧不上那么多,目標只有一個:混進軍營。
主道上燈火通明,崗哨林立,登記簿攤在案上,筆墨未干,新兵一個個報出身籍、腰牌編號,像排隊領粥的災民。這種地方,她這種來歷不明的小身板,一腳踏進去就得被扒皮。
所以她繞了。
趁著一輛運糧車顛簸進營,揚起漫天黃塵,阿箬貓著腰從車尾鉆過柵欄缺口,鞋底蹭著土墻滑進來,連滾帶爬躲進一堆草料后頭。灰頭土臉,喘得像條被追了十里路的野狗。
剛想松口氣,肩膀突然被人狠狠一推。
“哪來的小崽子?站直嘍!找死不成?”
聲音炸雷似的。阿箬抬頭,對上一張黑炭臉,胡子拉碴,鎧甲歪斜,手里還拎著半壺水酒。是個巡崗的老兵油子,眼神毒得很,專盯生臉。
她立刻低頭縮肩,整個人塌下去三分,嗓子擠出顫音:“大……大哥,我是昨夜補錄的炊事營雜役,迷路了……”
說著還踉蹌了一下,差點跪倒,手撐地時故意讓袖口滑開,露出胳膊上幾道舊疤和青筋凸起的細腕——活脫脫一個餓狠了才來投軍的苦瓜臉。
老兵皺眉打量她兩眼,鼻孔噴氣:“就你這小身板,扛得動柴火?別還沒上崗就斷氣,還得老子填命簿。”
阿箬咬牙,嗓子里像卡了砂紙:“我能干……真能干……就求一口飯吃。”
她聲音越說越弱,身子晃了晃,眼看要栽,老兵不耐煩地揮袖:“滾遠點!別臟了崗哨!去東角馬廄找老趙頭,說是我說的——再敢亂竄,打斷腿!”
“謝大哥!謝大哥!”阿箬連滾帶爬地跑開,背影佝僂得像只受驚的蝦米。
等轉過墻角,她才緩緩挺直腰板,吐出一口濁氣。
裝孫子這事,她熟。
從小在街頭騙饅頭吃的時候,就知道哭比笑管用,抖比站穩討喜。現在不過是把戲臺子搭到了軍營,觀眾換成了刀口舔血的兵爺,劇本還是那一套:我弱,我慘,我無害,你們誰也不愿意多看一眼。
她摸了摸藏在內衣里的燒焦木炭和碎布片,那是她今晚的記事本。接下來每一步,都得悄無聲息。
馬廄在軍營最東頭,臭氣熏天,草堆亂飛。幾個雜役正吆喝著清糞,沒人注意角落里多了個新面孔。阿箬徑直走向正在鏟草的老兵,正是剛才那人口中的“老趙頭”。
她走過去,聲音壓低:“老哥,這兒缺人手不?我能掃、能挑、能喂料……不要工錢,只求一頓飽飯。”
老趙頭抬眼瞥她,目光像秤砣,上下一稱:“你這細胳膊細腿的,扛得動草捆?”
旁邊一個壯漢嗤笑:“這小崽子怕是餓瘋了,連草都啃得動。”
阿箬不答,默默彎腰抄起旁邊撂下的草捆——足足五十斤,壓得她膝蓋一軟,但她咬牙撐住,一步一步往前拖。二十步,額角青筋暴起,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嘴角卻扯出個笑:“還……還能再走。”
老趙頭愣了下,點點頭,順手扔來一塊臟布巾:“拿去擦臉,別讓人看出你是生臉。”
阿箬接過,心領神會。
她立刻抹了把馬糞水往臉上糊,又抓把草灰搓進頭發,撕破衣角,扯亂辮子,最后蹲在角落假裝喘氣。遠遠一看,跟在這兒干了十年雜活的苦力沒兩樣。
身份落定,下一步:走動。
軍營里消息不是靠問,是靠聽。誰吵架,誰嘀咕,誰半夜翻墻,誰偷偷燒信——這些才是真貨。可她一個雜役,活動范圍就那么巴掌大,想探風,得有由頭。
送飯是個好差事。
她主動請纓去給幾個偏遠哨崗送午食,老趙頭起初不信她能走完三趟山路,結果她一口氣扛了六份飯盒,腳程快得像攆兔子。
“行啊你小子。”老趙頭難得夸一句,“明天接著去。”
阿箬低頭應下,心里盤算著路線。
去西哨的路上要經過文書營外,那兒貼著調令布告,每日更新。她故意在門口“失足”跌了一跤,飯盒撒了一地,趁撿的時候眼角一掃——上面寫著“北三鎮糧草調度延期七日”,落款是兵部倉曹。
她心頭一跳。
這名字她在南陵府聽過,燕王府的私賬上出現過。怎么現在軍營的調令也打著它的印?
來不及細想,巡查軍官的腳步聲逼近,她趕緊收拾東西溜了。
途中又撞見兩個士兵爭執。
一個年輕兵壓低嗓門罵:“上面查得那么緊,你還敢私藏酒壺?嫌命長?”
另一個冷笑:“怕啥,又不是通敵那檔子事……咱們這點破事,比起某些人賣城池,算個屁!”
話音戛然而止,兩人看見阿箬,立刻閉嘴。
她只低頭快步走過,心跳卻快了八拍。
通敵?賣城池?這詞兒怎么聽著這么耳熟?
蕭景珩身上那張“私通敵酋”的告示,難道不是空穴來風?軍營里的人,已經在議論了?
她沒露神色,一路把飯送完,回程時悄悄繞到營區邊緣,蹲在柴垛后頭,用燒焦的木炭在破布內側畫了張簡圖:主帳、糧倉、哨崗、馬廄、文書營、刑房……一一標出。
還在“文書營”旁邊畫了個圈,在“北三鎮”三個字底下劃了橫線。
線索太零碎,拼不出全貌,但方向有了。
她得繼續待下去,混得更深。
傍晚收工,老趙頭分了她半碗糙米飯,菜是腌蘿卜。阿箬捧著碗蹲在伙房外,一邊啃一邊聽幾個老兵吹牛。
“聽說了嗎?前兩天盧龍關那邊炸山了,說是防奸細。”
“防個屁!分明是有人想毀證據。礦道底下埋的可不是石頭,是賬本!”
“噓——小點聲!上頭不讓提這個!”
阿箬耳朵豎起來,飯粒差點嗆進氣管。
礦道?賬本?
她忽然想起蕭景珩書房里那些鐵匣子,里面全是黑料。難不成這軍營底下,也藏著什么不能見光的東西?
正想著,遠處傳來打更聲,三短一長,收崗了。
雜役們陸續回棚,阿箬跟著隊伍走,路過一處偏帳時,聽見里頭有人低聲說話。
“……東西今晚必須轉移,不能再放在這兒。”
“可守夜的是周校尉的人,他盯得緊。”
“那就讓他‘病’一晚。”
阿箬腳步微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繼續走。
她沒回頭,也沒多看,但手指已經在破布背面,悄悄寫下兩個字:**周校尉**。
夜風吹過營帳,火盆里的炭漸漸熄了。
阿箬躺在雜役棚的草鋪上,和其他人擠在一起。鼾聲此起彼伏,臭腳味混著汗酸,熏得人睜不開眼。
她閉著眼,腦子里卻像走馬燈一樣轉:調令、酒壺、礦道、賬本、周校尉……
每一條線都像一根絲,纏在一起,慢慢織成一張網。
她不知道這張網最終罩住的是誰,但她知道,自己已經踩進去了。
而且,不能退。
第二天還得送飯。
第三天也得。
只要她還穿著這身破軍服,只要她還是個“沒人看得上眼的小雜役”,她就能一直走,一直聽,一直記。
她翻了個身,把破布片塞進貼身衣袋,手碰到一塊硬物——是臨走前蕭景珩塞給她的一枚銅錢,說是“保命用的”。
她沒問怎么用。
現在也不需要問。
她活著回來,就是最好的保命。
更鼓敲過二更,營中漸靜。
阿箬忽然睜開眼,盯著棚頂的破洞,月光漏下來,照在她手背上。
她輕輕握了握拳,指甲掐進掌心。
疼。
但值得。
她翻身坐起,摸出那塊燒焦的木炭,在布片背面又添了一行小字:
“送飯路線可改,明日走北坡,近刑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