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會議一結束。
幾路人馬立刻分頭行動。
……
接下來的兩天。
王盛帶著猴子，蹬著七十年代產的二八大杠，開始在京城考察“高端外景地”。
“盛哥，咱真要去教堂啊？那洋和尚的地盤，能讓咱進去拍嗎？”
猴子一邊費力地蹬著車，一邊大聲問道。
四月的風還帶著涼意，吹得他頭發亂飛。
“不讓進就在外面拍！要的是那個尖頂的背景和感覺！”王盛同樣大聲回應：“現在那些先富起來的，就吃這套！覺得西式的、港臺的那才是高級！咱們就得投其所好！”
兩人先奔著帝都幾個有名的教堂去了。
結果不是大門緊閉，就是即便開門也被告知需要復雜的申請手續，而且內部嚴禁商業拍攝。
“得，沒戲。”猴子的積極性大受挫敗，耷拉著腦袋。
王盛卻不氣餒，指著教堂外墻和前面的小廣場：“外面也行！找好角度，用長焦鏡頭壓縮空間，把教堂的尖頂和彩窗虛化成背景，焦點對準新人，效果一樣高級！”
接著，他們又去尋找適合的草坪外景。
1996年的京城，成規模、養護好的公共綠地并不多。
公園要么人多眼雜，要么管理嚴格。
他們倒是打聽到幾個高檔酒店有自己的花園草坪，但一打聽租金，猴子差點把舌頭咬掉。
“一天好幾千？搶錢啊！”猴子驚呼。
王盛皺著眉，在本子上劃掉一個又一個名字：“不行，成本太高了。還得再找找。”
最終，他們在近郊找到了一處剛開發不久的度假村邊緣，有一片還算平整、泛著初春嫩綠的草地，背后是稀疏的林木，遠處沒有突兀的現代建筑，看上去頗為開闊自然。
“就這兒了！”
王盛拍板：“跟度假村經理談，我們就用邊緣這一塊，拍一上午，給幾百塊錢應該能搞定。”
……
另一邊，小兵通過表姐的七拐八繞的關系，終于把電話打到了東方歌舞團宿舍樓的傳達室。
運氣不錯，接電話的大爺恰好認識李曉冉，幫忙叫了人。
當小兵在電話里結結巴巴地說明來意，強調是“北影廠下屬的公司”、“拍電影級別的廣告”、“導演想親自跟您聊聊”時，電話那頭的李曉冉明顯猶豫了一下。
北影廠的名頭在文藝圈里還是很有分量的。
她正為自己的前途迷茫，歌舞團的不景氣和對舞蹈的厭倦讓她急于尋找新的出路。
一個來自北影廠的機會，哪怕只是個廣告，也足以讓她心動。
“你們公司就在北影廠里面？”李曉冉的聲音透過電話線傳來，帶著一絲警惕和探究。
“對對對！千真萬確！您要是不信，可以直接來廠里找我們面談！我們王導是韓三坪廠長親自點的將！”小兵趕緊把最大的虎皮扯出來，雖然韓三坪只是點了頭，但此刻聽起來格外唬人。
果然，“韓三坪”這個名字比北影廠本身還有效。
李曉冉在京圈漂著，自然聽過這位“韓老虎”的大名。
她沉吟了幾秒，說道：“好吧，你把具體地址和時間告訴我。”
……
陳良和大劉那邊也沒閑著。
他們通過陳良在社會上認識的哥們，聯系上了一個小模特經紀的牽線人，看了幾個姑娘的照片資料，還真挑出兩個形象氣質不錯的。
又托關系問到了一個剛從東北某文工團來京找機會的舞蹈演員，叫張萌，照片上看很是水靈。
……
盛影傳媒辦公室。
經過兩天的奔波。
眾人再次匯聚到一塊，開會。
依舊是王盛主持會議：“說一下當前的進展，外景地敲定了，位于近郊新羅馬度假村邊緣的一塊草坪，我和猴子已經簡單規劃好拍攝動線和機位以及燈光布置。陳良，你那邊的工作進度如何？”
陳良面色鄭重的匯報道：“已經通知模特，明天，4月8號，星期一上午十點，準時到咱們公司試鏡。地址報的是北影廠主樓，到了廠門口打電話，我們去接。”
“嗯……”
王盛微微頷首，看向小兵：“小兵，你那邊進展如何？”
小兵：“盛哥，李曉冉答應了，她明天也準時到。”
王盛最后總結：“大家干的都不錯，行了，今天工作就到這，走，我請客，大家好好搓一頓……”
……
轉天。
1996年4月8日，星期一。
上午還不到十點，在小兵的引領下，李曉冉走進了北影廠主樓。
盛影傳媒所在的辦公室，位于一樓最西邊，原先是個科室庫房。
辦公室的門開著，門口的長條凳上已經坐著三位姑娘，她們正低聲交談著，眼神里既有期待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李曉冉腳步頓了頓，心里暗自嘀咕：“喲，這試鏡，排隊的人還不少，看著挺像那么回事，貌似有點正規……”
她攏了攏身上那件最好看的大衣，盡量讓自己顯得鎮定自若，走過去，在長凳末尾找了個空位坐下，安靜地等待著。
北影廠的招牌雖讓她多了幾分重視，但也僅此而已，類似的“機會”她也不是沒遇到過。
混跡在京圈的騙子可不少。
小兵走進辦公室，向王盛等人告知人到齊了。
王盛微微頷首：“那就按計劃行事，開始試鏡吧，小兵，你出去負責維持秩序。”
“好。”
小兵退出辦公室后，辦公室內只剩下王盛、陳良、陳玉三人。
……
試鏡內容很簡單，王盛解釋了需要拍攝一個“新郎親吻新娘頭紗下嘴唇”的唯美鏡頭，為避免初次見面就過于親密，他臨時將“頭紗吻”降級為親吻額頭或臉頰附近，讓姑娘們想象一下幸福的婚禮場景，并配合做出相應的表情和肢體語言。
然而，前三位試鏡的姑娘，要么放不開，動作僵硬，眼神閃躲；要么又過于“熟練”，帶著一股風塵氣，與王盛想要的那種“清純夢幻的幸福感”相去甚遠。
雖然外形都不錯，但感覺完全不對。
“好的，謝謝你的參與，請回去等我們通知吧。”王盛用盡量溫和的語氣送走了一位位陪跑的姑娘。
終于，輪到了李曉冉。
“下一位，李曉冉。”陳良朝外喊道。
李曉冉深吸一口氣，走進了辦公室。
“你好，請坐。”
王盛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目光快速打量了一下她。
確實身材高挑，皮膚白皙得幾乎透明，五官精致，帶著一種似乎未經世事的清純和一絲舞蹈演員特有的優雅氣質。
只是眉宇間似乎有股淡淡的倦怠和迷茫，但這反而增添了幾分我見猶憐的真實感。
簡單登記后，王盛向她描述了廣告創意和需要她演繹的“頭紗吻”鏡頭概念，但試鏡依舊是親吻臉頰附近的版本。
“需要有一點肢體接觸，主要是借位和氛圍營造，你能接受嗎？”王盛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問。
李曉冉稍稍猶豫了一下。
她在東方歌舞團見過一些場面，但這種拍攝還是第一次。
看著王盛清澈而專業的眼神，李曉冉還是點了點頭：“可以試試。”
“好。”
王盛對陳玉示意了一下。
陳玉拿起事先準備好的一小塊白色蕾絲頭紗，走過來，小心地戴在李曉冉的頭上。薄紗垂落，半遮住她姣好的面容，瞬間增添了幾分朦朧的美感和神圣感。
王盛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開始詳細講解要領，他借鑒著記憶中雙陳夫婦那個經典頭紗吻的細節：“待會兒我會先用手指，輕輕地將頭紗從你的臉頰側方掀起，不是猛地掀開，而是讓它有一個柔和的弧度……”
他示意李曉冉微微低頭：“你呢，可以像這樣，稍微低一下頭，有點害羞的感覺。然后，當我掀開頭紗，你會慢慢抬起頭，眼神里要充滿期待和幸福。”
他繼續分解動作：“然后，我會靠近，不是直接壓上來，而是有一個從下至上的角度，非常輕柔地……”
“親吻你臉頰附近區域。重點是捕捉那種即將觸碰未觸碰的瞬間，頭紗的朦朧感會幫我們很大的忙。”
“你的反應很重要，”王盛看著李曉冉的眼睛：“就像真的被珍視的人親吻一樣，可以下意識地微微聳起肩膀，那是驚喜和幸福感的一種自然流露，嘴角要帶上笑意，眼神可以稍微垂下一點，顯得甜蜜又羞澀。整個過程，雖然很快，但要柔和，充滿了愛意和儀式感。”
王盛的講解非常細致，幾乎把每一個微小的情緒和動作節點都拆解清楚了。
李曉冉聽著，不由自主地就被帶入了他所描述的那個浪漫情境之中，臉頰微微有些發熱。
“我們試一次。”
王盛說完，退后兩步。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瞬間變得溫柔而專注，仿佛真的是一位凝視愛人的新郎。
王盛緩緩上前，伸出手指，極其輕柔地觸碰到李曉冉臉頰邊的頭紗，慢慢向上掀開。
李曉冉按照指導，微微低頭，然后隨著頭紗掀起，緩緩抬起眼眸。迎上王盛那專注而深情的目光時，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
王盛的眼神實在太有代入感了！
王盛的臉慢慢靠近，從那個他描述的角度，動作輕柔得仿佛怕驚擾了她。
他的氣息近在咫尺，李曉冉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
在如此近的距離下，被一個陌生卻英俊的年輕男子用如此深情的方式“演練”親吻，盡管知道是表演，但那種被極度珍視和呵護的氛圍，以及動作本身帶來的親密感和沖擊力，讓幾乎沒有類似表演經驗的李曉冉瞬間有些慌神。
她的心跳驟然加速，血液涌上臉頰，耳朵尖都紅了。
那是一種混合了羞怯、緊張、不知所措，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悸動的復雜情緒。
她下意識地按照王盛說的，微微聳起了肩膀，長長的睫毛顫抖著垂下，試圖掩蓋眼中的慌亂，嘴角想努力擠出一個幸福的微笑，卻顯得有些僵硬和羞澀。
但這恰恰完美復刻了那種“初見般”的、真實的、帶著青澀感的幸福與緊張！
遠比刻意表演出的熟練幸福更加動人！
“好！就是這種感覺！”
王盛及時停住了動作，沒有真的親上去，但氛圍已經到位。
他退后一步，眼中露出驚喜。
李曉冉的反應，甚至超出了他的預期。
李曉冉這才仿佛從夢中驚醒，猛地松了一口氣，臉頰依舊滾燙，下意識地抬手用手背冰了冰臉，眼神躲閃著不敢看王盛。
“很好，李小姐，你剛才的反應非常真實自然！”王盛贊賞道，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專業，以緩解對方的尷尬：“記住這種感覺，把它帶到拍攝當中。”
帶到拍攝當中？
李曉冉漂亮的眼眸睜得大大的，語氣驚喜道：“啊？所以……我這是……通過試鏡了嗎？”
李曉冉此時此刻只覺得頭紗吻這個創意棒極了，拍出的廣告一定吸引眼球，和她以前在東方歌舞團接到的廣告拍攝完全不一樣。
總之，他不一樣！
王盛簡單拉扯道：“嗯，從技術上來說，還沒有完全通過。”
“啊？”
李曉冉臉上的喜悅瞬間凝固，轉為錯愕和一絲慌張。
王盛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目光坦誠地看著她：“因為你還沒有回答我，是否能接受我們正片拍攝時的最終尺度。”
“最終尺度？”
李曉冉下意識地重復了一句，這才想起王盛前面講的完整版頭紗吻，是要親嘴的。
她的臉頰剛褪下去的紅暈又悄悄爬了上來。
雖然只是拍攝，但……
王盛沒有催促，而是用平和且專業的語氣解釋道：“李小姐，我完全理解你的顧慮。請相信，我們是專業的制作團隊，一切以最終畫面效果為導向。在正式拍攝時，我們會采用精妙的借位和鏡頭語言，盡可能減少實際接觸，重點捕捉那種情緒和氛圍。你個人的安全和舒適度是我們的首要考慮。”
他頓了頓，繼續增加籌碼：“而且，這不僅僅是一則廣告，更可以說是一部微型電影。它將會在京城電視臺播出，對于你而言，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展示機會，能讓更多的業內人士和觀眾看到你的潛力和獨特的鏡頭表現力。”
王盛這話說到了李曉冉的心坎里。
她正有要離開東方歌舞團，轉型演員的想法，但還缺少敲門磚，以及圈內人脈。
北影廠的背景、專業的團隊、極具創意的內容……這一切都顯得比以往接觸過的任何機會都更“正經”、更有前景。
那一點點對親密鏡頭的猶豫，在可能到來的機遇面前，似乎變得可以克服。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抬起頭，目光變得堅定起來：“王導，我明白。為了作品效果，我可以接受。我相信你們的專業。”
王盛輕輕一笑，伸出手道：“很好，李小姐，恭喜你成為我們這支廣告片的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