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東北亞,寒流席卷,首爾與東京的街頭,呵出的白氣迅速消散在干冷的空氣中。
大中小學陸續開始放假,熙熙攘攘的學生潮涌向商業區、游樂場,以及——新近成為年輕人時尚消遣的現代化多廳影院。
就在這個檔口,經過數月的籌備、宣傳與期待,由盛影傳媒出品,王盛執導,范小胖、鄧朝主演的《我的野蠻女友》,正式登陸韓國與日本市場。
在韓國,負責引進和發行的,正是與王盛已有成功合作基礎的泰元娛樂社長鄭泰元。
然而,站在位于江南區論峴洞的泰元娛樂辦公室里,透過落地窗俯瞰著樓下為宣傳《我的野蠻女友》而懸掛的巨幅海報,鄭泰元的心情,卻不像窗外那片為了迎合節日氛圍而刻意營造的璀璨燈海那般明亮絢爛,反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復雜與凝重。
《我的野蠻女友》在中國的票房奇跡,他親眼見證。
此次引進,他同樣投入了巨大的宣傳資源,與樸正炫再度合作推廣主題曲,在各大電視臺、電臺和年輕人聚集的互聯網論壇進行地毯式轟炸。
預售情況相當不錯,他對影片的首周票房抱有樂觀預期。
但利潤,從來不是鄭泰元唯一的追求,甚至不是他此刻最看重的。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辦公桌面,發出沉悶的嗒嗒聲。
他的思緒,飄向了更宏大,也更令人焦慮的層面——韓國的“文化立國”戰略。
自1998年韓國政府明確提出這一國家戰略以來,大力發展電影、電視劇、流行音樂等文化產業,并將其作為國家支柱產業和對外形象輸出的核心手段,已成為韓國政商兩界的共識。
政府不遺余力地提供政策支持與資金扶持,目標清晰而堅定:將“韓流”(Hallyu)吹向亞洲,吹向世界。
在這個舉國奮進的背景下,他鄭泰元,作為一家娛樂公司的社長,此刻在做什么?
他在將一部中國電影引入韓國。
這行為本身,在當下的韓國文化語境中,就帶著一絲微妙的“政治不正確”。誠然,官面上鼓勵“文化交流”,引進優秀外國作品可以豐富國內市場,激發創作靈感。
但骨子里,“文化立國”的核心是“輸出”,是“傾銷”,是像好萊塢那樣,將本國的文化價值觀和生活方式包裝成商品,強勢地推向其他國家。
世界上,目前似乎只有美國的好萊塢擁有對全球,包括對韓國,進行文化傾銷的絕對實力和地位。
韓國自身,還處在奮力追趕、渴望成為“輸出方”的階段。
那么,像他這樣,反向操作,將鄰國——一個擁有深厚文化底蘊和巨大市場潛力,且同樣在文化產業上奮起直追的鄰居——的作品引進來,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他未能緊跟國家戰略的主流步伐。
意味著他的公司缺乏足夠的本土創作能力和輸出能力。
意味著他在某種程度上,是在為“他者”做嫁衣。
圈內同僚表面恭賀他眼光獨到、生意興隆,背地里未必沒有“鄭泰元只會做二道販子”、“靠引進中國片賺錢”的譏諷。這種聲音雖然輕微,卻像一根根細小的刺,扎在他的自尊和野心之上。
他知道,如果不是借著“中韓文化交流年”的東風,以及此前《初戀這件小事》出人意料的成功所營造的良好氛圍和商業范例,他很難如此順利地將這部純粹中國大陸生產、帶有濃郁中國都市氣息的《我的野蠻女友》推上韓國的院線。
這種生意,做一筆,就少一分“開拓者”的光環,多一分“渠道商”的標簽。
它帶來的利潤是實實在在的,但對他在韓國文化娛樂產業內部地位的提升,作用有限,甚至可能產生負面影響。
這絕非他想要的長久根基。
他渴望的,是成為像CJ Entertainment、Showbox那樣的行業巨擘,不僅在本土市場呼風喚雨,更能將韓國電影、韓國明星、韓國文化成功地推銷到海外,尤其是那個近在咫尺、龐大無比的中國市場。
想到這里,鄭泰元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中國市場……王盛……
他與王盛的合作看似緊密,《初戀這件小事》的版權交易,《開心家族》的中韓合拍,都展現了良好的合作關系。
但鄭泰元敏銳地感覺到,王盛在市場開放上,持一種極其謹慎甚至可以說是保守的態度。
王盛愿意分享的,似乎主要是中國港島的市場,以及合拍片的機會。
對于讓純粹的韓國電影進入中國大陸市場,王盛始終沒有給出明確的承諾,態度曖昧。
而中國大陸對進口電影的管制,更是眾所周知地嚴格。
除了每年寥寥無幾的分賬大片名額(基本被好萊塢壟斷),以及一些通過“文化交流”渠道引進的影片,外國電影想進入中國內地影院,難如登天。
那堵無形的墻,比任何商業談判都更令人頭疼。
與好萊塢那些擁有全球發行網絡和強大談判能力的巨頭競爭那幾個寶貴名額?
鄭泰元有自知之明,他毫無把握。
他唯一的希望,似乎就寄托在王盛身上。
他夢想著能通過與王盛的特殊關系,獲得一種類似“專營權”的東西——成為韓國電影進入中國市場的關鍵橋梁,甚至是唯一通道。
不需要多,哪怕一年只能成功運作一部韓國電影在中國大陸正式上映,那他在韓國國內的地位將截然不同。
他將不再是“引進商”,而是手握稀缺資源、能夠打開十億人口市場的“戰略家”。
為了這個目標,他必須拿出足夠的籌碼,加深與王盛的綁定。
除了持續不斷的合作項目和利潤分享,鄭泰元深知,在某些方面投其所好,或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回想起王盛對金喜善的欣賞,以及兩人之間那若有若無的曖昧。
這給了他一個方向。
于是,在過去的大半年里,鄭泰元動用了大量人脈和資源,如同星探一般,在韓國苦苦搜尋。
他要找的,是能媲美甚至超越金喜善的美貌,并且年輕、有潛力、易于掌控的女孩。
年齡最好在十八歲左右,尚未正式出道或知名度不高,如同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能夠被他親手包裝,作為一份特殊的“禮物”或“合作誠意”,呈獻給王盛。
他的要求極高:不僅要擁有無可挑剔的五官和身材,更要有一種獨特的氣質,能在一瞬間吸引目光,讓人過目不忘。
他翻遍了各大藝術高中的畢業相冊,聯系了無數的模特經紀公司和練習生團體,面試了無數懷揣明星夢的少女。
這個過程并不容易。
金喜善那樣的頂級美貌本就是稀缺資源。
但他沒有放棄,幾乎偏執地尋找著。
還真讓找他幾個合適的。
孫藝珍、韓佳人……
他拿起電話,接通了秘書:“聯系一下王盛會長那邊,就說關于明年進一步的合作,特別是文化交流與人才發掘方面,我有一些新的想法,希望能盡快安排一次面談。地點可以在京城,或者,如果他方便,我也可以再去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