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軒的燭火剛添了新芯,火苗躥得老高,卻照不進沈月娥眼底的寒意。她剛把那張畫著丙字七號庫的棉紙從貼身暗袋里取出來,指尖還殘留著布料與紙張摩擦的糙感——這張紙太沉了,沉得像壓著半條人命,還有她在林府好不容易站穩的腳跟。窗外的天色已經擦黑,檐角的冰棱偶爾滴下融水,“嗒嗒”聲落在青石板上,像倒計時的鐘擺。
“姨娘,您都對著這張紙看半個時辰了,要不先歇會兒?”翠兒端著一碗溫好的蓮子羹進來,見沈月娥眉頭緊鎖,連忙把碗放在小幾上,“寶釵姑娘那邊也沒再傳消息,說不定……說不定事情沒咱們想的那么急。”
沈月娥搖搖頭,把棉紙重新折好,指尖劃過“鼠患擾人”四個字。寶釵的暗示還在耳邊,李順慌亂的神色也歷歷在目,這背后絕不是簡單的賬目虧空,恐怕牽扯著漕運上的勾當,甚至可能和官府有關。她要是踏錯一步,不僅自己完了,遠在鄉下的家人也會被拖進來。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婆子尖利的呵斥,像一把鈍刀劃破了攬月軒的寧靜。翠兒臉色一白,沖到窗邊撩開窗紗:“姨娘,是……是邢夫人屋里的王善保家的!還帶了兩個粗使婆子,看著來者不善!”
沈月娥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棉紙險些滑落。王善保家的——邢夫人最得力的狗腿子,出了名的刁鉆刻薄,去年把府里一個犯錯的小丫鬟打得半死,扔去了家廟。她這個時候來,絕不是串門那么簡單。
“她們說什么了?”沈月娥強壓下心慌,快步走到鏡前,理了理鬢發——她不能讓對方看出自己的慌亂。
“聽得不太清,好像說……奉了邢夫人的命,要查各院的‘來歷不明之物’,還提了‘外男’……”翠兒的聲音發顫,“姨娘,她們是沖著您來的!肯定是上次您查東莊賬目,得罪了邢夫人!”
“外男”二字像一道驚雷劈在沈月娥頭上。在這深宅大院里,女子與外男有牽扯,是比偷竊更致命的罪名,輕則被發到家廟,重則可能被沉塘。邢夫人這是想把她往死路上逼!
她的目光飛快掃過桌面——那本藍色封皮的舊書還攤在案上,棉紙被她攥在手里。要是被王善保家的搜到,別說解釋不清,恐怕還會被栽贓成“外男傳遞的密信”。
“翠兒!”沈月娥的聲音陡然拔高,卻透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冷靜,“你去門口攔著她們,就說我剛卸了妝,正在更衣,讓她們稍等片刻。記住,多拖一會兒,別硬碰硬!”
翠兒雖然害怕,卻知道此刻不能退縮,連忙應了聲“是”,抓起一塊帕子就往外跑。沈月娥則轉身撲到妝臺前,打開最底層的抽屜——里面放著些不太常用的舊首飾和零碎綢緞,都是她入府時帶來的,平時很少動。
她抽出一塊深藍色的緞子,這是她母親生前給她準備的鞋面料,質地厚實,內襯縫了一層薄棉,正好有個夾層。她飛快地把棉紙塞進去,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好幾次都沒塞準,棉紙的邊角刮到指尖,留下一道細痕。她顧不上疼,把緞子揉成一團,和其他幾塊顏色相近的布料混在一起,扔回抽屜里,又用一支銀簪壓住——看起來就像隨意堆放的舊物。
接下來是那本舊書。藏在衣柜?太顯眼;塞在床底?婆子們肯定會翻;燒了?來不及,而且灰燼更容易引人懷疑。沈月娥的目光掃過窗邊,落在那盆墨蘭上——這盆蘭是她去年從娘家帶來的,養了一年多,枝葉茂盛,根系在紫砂盆里盤得很密,泥土也疏松。
她幾步沖過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撥開垂下來的蘭葉,手指插進泥土里——帶著潮氣的土粒沾在指縫間,有些涼。她把舊書順著根系的縫隙往下塞,書脊貼著盆壁,書頁展開一點,正好卡在根須之間。塞到一半,書的邊角頂到了盆底,她輕輕調整角度,直到整本書都埋進土里,只留下一點點書角被蘭根擋住。然后她用手把表面的泥土撫平,又摘了幾片枯葉蓋在上面,再把蘭葉撥回原位——從外面看,和平時沒什么兩樣。
剛站起身,院外就傳來王善保家的尖利嗓音:“磨蹭什么?一個姨娘更衣要半個時辰?是不是藏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不敢出來了?”
沈月娥深吸一口氣,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泥土,又對著鏡子理了理衣襟,故意讓眼圈紅了些,帶著幾分委屈和慌亂,拉開了房門。
王善保家的已經闖到了廊下,她穿著一身深褐色的襖裙,腰間系著一條黑色的寬腰帶,把本就臃腫的身材勒得更顯笨拙。三角眼瞇成一條縫,目光像鉤子一樣掃過沈月娥,身后跟著兩個身材粗壯的婆子,手上還拿著布袋子,顯然是準備裝“贓物”的。
“月姨娘,老奴奉邢夫人的命,來查檢各院的來歷不明之物。”王善保家的語氣生硬,連基本的行禮都免了,“府里最近不太平,丟了些貴重東西,還聽人說,有些姨娘不安分,和外面的外男有牽扯,太太怕臟了府里的規矩,特意讓老奴來查查。”
她的話像一把臟水,劈頭蓋臉潑向沈月娥。周圍幾個路過的小丫鬟聽到“外男”二字,都停下腳步,好奇地往這邊看,眼神里帶著八卦和鄙夷。
沈月娥攥緊了袖中的手,指甲掐進掌心,疼得她腦子更清醒:“王媽媽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在府里一向安分守己,從未與外男有過任何牽扯。邢夫人若是懷疑,盡可以查,但不能平白污蔑我的清白!”
“清白?”王善保家的冷笑一聲,三角眼掃過攬月軒的門內,“是不是清白,查過就知道了。老奴勸姨娘識相點,主動把藏的東西交出來,免得一會兒搜出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她說著,對身后的婆子使了個眼色:“進去搜!仔細點,每個角落都別放過!尤其是床底、衣柜、妝奩,還有那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兒,都給我翻出來!”
兩個婆子立刻沖進屋里,動作粗魯地開始翻找。第一個婆子直奔妝臺,一把掀開妝奩的抽屜,里面的首飾、脂粉撒了一地,銀簪滾到地上,發出“叮當”的聲響。她拿起那幾塊混在一起的綢緞,隨手翻了翻,手指在那塊藏了棉紙的深藍色緞子上捏了捏——沈月娥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大氣都不敢喘。
幸好那婆子只是覺得緞子厚實,沒多想,隨手又扔回抽屜里,嘴里還嘟囔著:“都是些破爛玩意兒,也值得藏?”
另一個婆子則去翻衣柜,把沈月娥的衣服一件件扯出來,扔在地上,甚至還把枕頭套拆開,抖了抖里面的棉絮。王善保家的則跟在后面,時不時彎腰查看,目光幾次落在窗邊的墨蘭上——沈月娥的后背已經滲出了冷汗,她怕王善保家的看出花盆泥土的異樣,更怕她伸手去撥蘭葉。
“王媽媽,你們這是強盜行徑!”翠兒看著屋里的狼藉,忍不住沖上前,“我家姨娘清清白白,你們這么搜,是想毀了姨娘的名聲嗎?”
“你個小蹄子,也敢跟老奴頂嘴?”王善保家的轉身,抬手就想打翠兒,被沈月娥一把攔住。
“王媽媽,打狗還要看主人。翠兒是我的丫鬟,她有什么錯,我來擔著,不必勞煩媽媽動手。”沈月娥的語氣冷了下來,眼神里帶著一絲警告,“只是媽媽別忘了,我雖只是個姨娘,卻也在二奶奶手下幫著打理賬目。今日你們這么鬧,若是讓二奶奶知道了,不知道會不會覺得,媽媽是在故意挑撥我和二奶奶的關系?”
王熙鳳是府里的當家奶奶,王善保家的雖然仗著邢夫人的勢,卻也不敢真的得罪王熙鳳。她的動作頓了一下,三角眼瞇了瞇:“姨娘少拿二奶奶壓我!老奴是奉邢夫人的命行事,二奶奶也管不著!”話雖這么說,語氣卻軟了些,沒再對翠兒動手。
搜查還在繼續,屋里的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連書架上的書都被一本本抽出來,抖了抖里面有沒有藏東西。王善保家的走到墨蘭盆前,蹲下身,伸出手似乎想撥弄蘭葉。沈月娥的心瞬間跳到了嗓子眼,她甚至已經想好了,如果王善保家的發現了舊書,她該怎么辯解——說是母親留下的舊物,不小心掉進了花盆里。
可就在這時,王善保家的手機械地停在了半空,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站起身,冷哼一聲:“一盆破草,也值得藏東西?”轉身又去查其他地方。
沈月娥暗暗松了口氣,后背的冷汗已經把中衣浸濕了。她知道,這只是暫時的,王善保家的沒找到東西,絕不會善罷甘休。
兩個婆子翻了將近一個時辰,把攬月軒翻了個底朝天,連床底下的舊箱子都被拖了出來,里面的舊衣服、舊書信被扔了一地。可除了一些家常物件,什么“來歷不明之物”都沒找到。
王善保家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走到沈月娥面前,三角眼死死盯著她:“月姨娘,你老實說,是不是把東西藏到別處去了?比如……薛寶釵姑娘的蘅蕪苑?”
她顯然是聽說了沈月娥近日和寶釵走得近,想把寶釵也拉進來。沈月娥心里一緊,知道不能讓寶釵被牽連:“王媽媽這話可不能亂說。寶姐姐是客居在府里的,身份尊貴,我怎么敢把東西藏到她那里?再說,寶姐姐為人正直,也不會允許我這么做。”
“哼,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串通好了!”王善保家的不依不饒,“今天要是查不出東西,老奴就只能回稟邢夫人,讓夫人請老爺來評評理,看看是不是有人故意包庇!”
這話徹底戳中了沈月娥的底線。要是鬧到林慶堂面前,就算她清白,也會落個“不安分”的名聲,到時候王熙鳳也保不住她。而且,她知道,王善保家的背后是邢夫人,邢夫人這么做,絕不僅僅是為了報復她查東莊賬目,更可能是想借機把她趕出府,好讓自己的心腹接管賬目。
沈月娥深吸一口氣,突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絲嘲諷,還有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王媽媽,你是不是在找一本藍色封皮的舊書?”
王善保家的臉色猛地一變,三角眼瞪得溜圓:“你……你怎么知道?”
沈月娥沒有回答,而是走到窗邊,拿起那盆墨蘭旁邊的水壺,慢悠悠地往花盆里澆了點水,水珠落在泥土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像冰錐一樣扎進王善保家的耳朵里:“那本書,確實在我這里放過。只是昨天我核對舊賬時,發現書里夾了些有趣的東西——一張畫著倉庫的圖,還有一行字,寫著‘城南漕運碼頭,丙字七號庫,酉時三刻,鼠患擾人’。”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看著王善保家的臉色從白變青,繼續說道:“我瞧著那圖和字都透著古怪,就去查了府里的舊賬,發現五年前有幾筆漕運損耗的銀子,數額大得不正常,負責漕運的還是蘇家的船隊。我想著這事不簡單,不敢自己留著,就把書和圖都封了起來,交給了二奶奶身邊的平兒姐姐,讓她轉交給二奶奶。”
這話半真半假——她確實沒把東西交給平兒,但她知道,王善保家的最怕的就是王熙鳳。而且,“城南漕運”、“丙字七號庫”、“蘇家”這些關鍵詞,都是她從李順和寶釵那里得來的,肯定能戳中邢夫人的痛處。
王善保家的果然慌了,她后退一步,聲音有些發顫:“你……你胡說!二奶奶怎么會管這些事?你肯定是在騙我!”
“我是不是在騙你,王媽媽可以去問平兒姐姐。”沈月娥放下水壺,走到王善保家的面前,眼神銳利如刀,“而且我還聽說,五年前負責漕運的李福管事,去世前曾把一本賬冊交給了他兒子李順。現在李順還在府里管糧倉,王媽媽要是不信,可以去問問李順,看看他知不知道丙字七號庫的事。”
李順是邢夫人的心腹,王善保家的肯定知道李順的底細。沈月娥這么說,就是在暗示她,自己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要是再鬧下去,不僅邢夫人會被牽扯進來,李順也跑不了。
王善保家的臉色徹底白了,她看著沈月娥,眼神里充滿了驚疑和恐懼。她知道,邢夫人確實和李順有往來,五年前的漕運損耗也確實有問題。要是沈月娥真的把證據交給了王熙鳳,那后果不堪設想。
“你……你想怎么樣?”王善保家的語氣軟了下來,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囂張。
“我不想怎么樣。”沈月娥語氣平靜,“我只是想保住自己的清白,安安穩穩地在府里過日子。只要王媽媽不再找我的麻煩,之前的事,我可以當作沒發生過。但要是有人還想逼我,那我也只能把所有證據都交給老爺,讓老爺來評評理。”
她這話既是警告,也是妥協。她知道,自己現在還沒有足夠的實力和邢夫人抗衡,只能用手里的“隱秘”當武器,暫時逼退對方。
王善保家的站在原地,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心里天人交戰。她知道沈月娥說的是實話,要是真鬧到林慶堂面前,邢夫人肯定會怪罪她辦事不力,甚至可能把她推出去當替罪羊。而且,她也不確定沈月娥是不是真的把證據交給了王熙鳳,萬一對方手里真的有把柄,自己再糾纏下去,只會引火燒身。
“好,算你厲害!”王善保家的咬了咬牙,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今天這事,老奴就當沒發生過。但月姨娘,你最好記住,別以為有二奶奶撐腰就可以為所欲為,在這府里,邢夫人才是主母!”
她說著,對身后的婆子吼道:“還愣著干什么?走!”
兩個婆子連忙跟上,連地上的東西都沒收拾,狼狽地跟著王善保家的離開了攬月軒。直到她們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院外,沈月娥才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幸好翠兒及時扶住了她。
“姨娘!您沒事吧?您嚇死奴婢了!”翠兒扶著沈月娥坐到椅子上,連忙給她倒了杯熱茶,“剛才您說把東西交給了平兒姐姐,是真的嗎?”
沈月娥接過茶杯,雙手還在微微發抖,她喝了一口熱茶,暖意順著喉嚨流下去,才稍微緩過勁來:“沒有,我是騙她們的。要是真交給了二奶奶,現在麻煩更大。”
“那您怎么敢說那樣的話?萬一王善保家的去問平兒姐姐怎么辦?”翠兒還是很擔心。
“她不敢。”沈月娥搖了搖頭,眼神里帶著一絲疲憊,卻也有幾分釋然,“王善保家的心里有鬼,她怕真的把二奶奶牽扯進來,到時候查起來,邢夫人和李順都跑不了。她只會把這事壓下去,不會去求證。”
翠兒這才松了口氣,看著屋里的狼藉,忍不住抱怨:“邢夫人也太過分了!明明是她自己在賬目上動手腳,還反過來陷害您!”
“在這深宅里,沒有什么過分不過分的,只有利益。”沈月娥看著地上散落的衣服和首飾,心里五味雜陳,“邢夫人怕我查出更多賬目上的問題,所以才想先下手為強,把我趕出府。這次我雖然逼退了她,但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以后的日子,只會更難。”
她站起身,開始收拾屋里的東西。翠兒也連忙幫忙,把散落的首飾放回妝奩,把衣服疊好放進衣柜。收拾到墨蘭盆前時,沈月娥特意蹲下身,撥開蘭葉看了看——舊書還好好地藏在泥土里,沒有被發現。她又打開妝奩的抽屜,摸了摸那塊深藍色的緞子——棉紙也還在。
“翠兒,把這塊緞子收起來,以后別再拿出來了。”沈月娥把緞子遞給翠兒,“還有那本舊書,等過幾天風頭過了,再想辦法取出來。”
“是,奴婢記住了。”翠兒接過緞子,小心地放進一個舊盒子里。
沈月娥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漆黑的夜空。今晚的事讓她明白,在這林府,單純的隱忍和退讓是沒用的,只有掌握足夠的“隱秘”,把它變成保護自己的武器,才能在絕境中活下去。但她也知道,手里的“隱秘”越多,危險就越大。邢夫人、李順、還有那個神秘的“表哥”和寶釵背后的勢力,都像一張張大網,把她困在中間。
“姨娘,您在想什么?”翠兒收拾完東西,見沈月娥一直站在窗邊,忍不住問道。
“我在想,丙字七號庫到底藏著什么秘密,還有那個‘鼠患擾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沈月娥轉過身,眼神堅定,“我不能一直被動挨打,必須主動查清楚這些事,只有掌握了足夠的證據,才能真正保住自己和家人。”
翠兒點了點頭:“奴婢會一直陪著您,不管遇到什么事,奴婢都跟您一起扛。”
沈月娥心里一暖,拍了拍翠兒的手:“有你在,我心里踏實多了。好了,時間不早了,你也去歇吧,明天還要早起。”
翠兒應了聲“是”,轉身離開了。沈月娥卻沒有睡意,她坐在書案前,點燃一盞油燈,開始整理今天的思緒。她把和漕運、丙字庫有關的線索都記在紙上,又寫下李順、寶釵、“表哥”的名字,試圖找出他們之間的聯系。可越理越亂,這些線索像一團亂麻,找不到頭緒。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夾雜著女人的哭喊聲和婆子的呵斥聲。沈月娥皺了皺眉,走到窗邊撩開窗紗——只見幾個婆子正從西北角的方向跑過來,嘴里還喊著:“不好了!李姨娘鬧起來了!”
李瓶兒?沈月娥心里一動。李瓶兒被禁足在西北角的冷香院,怎么會突然鬧起來?而且還鬧得這么大。
沒過多久,一個小丫鬟慌慌張張地跑進攬月軒,她是負責看守冷香院的婆子派來的,臉上還帶著驚魂未定的神色:“月姨娘,不好了!冷香院的李姨娘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在院子里又哭又鬧,還砸了屋里的東西,口口聲聲說要見老爺,說有人要害她,她活不成了!”
沈月娥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李瓶兒被禁足后,一直很安靜,怎么會突然鬧起來?是真的被逼瘋了,還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她?
“她具體說了什么?有沒有提是誰要害她?”沈月娥連忙問道。
“說了,說了好多!”小丫鬟喘著氣,“李姨娘說,是有人在她的飯菜里下毒,還說她知道了太多秘密,所以有人想殺她滅口。她還喊著要見老爺,說要把所有事都告訴老爺,還她清白!”
下毒?滅口?沈月娥的心猛地一沉。李瓶兒知道的秘密,難道和賬目有關?還是和邢夫人有關?如果李瓶兒真的知道什么,那她現在鬧起來,很可能是有人故意刺激她,想讓她把事情鬧大,或者借她的口,把臟水潑到別人身上。
“二奶奶知道了嗎?”沈月娥又問。
“已經派人去報了,平兒姐姐說馬上就去回二奶奶。”小丫鬟回答道。
沈月娥點了點頭,讓小丫鬟先回去,自己則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李瓶兒的突然鬧事,太蹊蹺了。如果是邢夫人干的,可能是想轉移視線——畢竟剛才王善保家的搜查攬月軒沒成功,邢夫人怕沈月娥再查下去,就故意讓李瓶兒鬧起來,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也有可能是李瓶兒自己想借機翻身,她知道自己被禁足后沒有好日子過,就故意鬧大,想讓林慶堂注意到她,甚至可能想把邢夫人拉下水。
還有一種可能,是那個神秘的“表哥”或者寶釵背后的勢力干的。他們想借李瓶兒的口,把賬目上的秘密捅出來,讓邢夫人和李順暴露。但不管是哪種可能,李瓶兒的鬧事,都意味著林府又要掀起一場風波。
“姨娘,要不要去看看?”翠兒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有些擔心地問道。
“別去。”沈月娥搖了搖頭,“現在正是風口浪尖,我們去了,只會被牽連。而且,二奶奶肯定會處理好這件事,我們等著消息就好。”
她知道,現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靜觀其變。李瓶兒鬧得越兇,背后的人就越容易暴露。她現在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手里的證據,等待合適的時機。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院外的嘈雜聲越來越大,甚至能聽到李瓶兒凄厲的哭喊聲:“老爺!我冤枉啊!是邢夫人要害我!她想讓我背黑鍋!我知道她和蘇家的事!我知道丙字七號庫的秘密!”
沈月娥的心猛地一跳——李瓶兒竟然提到了蘇家和丙字七號庫!這說明,李瓶兒真的知道這些秘密!她之前栽贓自己,很可能就是邢夫人指使的,目的是為了掩蓋和蘇家、丙字庫有關的勾當。
“姨娘,李姨娘提到了蘇家和丙字七號庫!”翠兒也聽到了,臉色發白,“她怎么會知道這些?”
“看來,李瓶兒知道的比我們想象的還多。”沈月娥眼神凝重,“邢夫人肯定不會讓她活著把秘密說出去。二奶奶現在應該已經到了冷香院,不知道會怎么處理。”
就在這時,院外的嘈雜聲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沈月娥走到窗邊,看到平兒帶著幾個婆子匆匆從冷香院的方向過來,臉色很不好。
“翠兒,去問問平兒姐姐,出什么事了。”沈月娥對翠兒說。
翠兒連忙跑出去,沒過多久就回來了,臉色也很凝重:“姨娘,平兒姐姐說,李姨娘突然暈過去了,二奶奶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而且,二奶奶還說,讓各院都安分點,不許議論這件事,否則按家法處置。”
暈過去了?沈月娥心里疑竇叢生。是真的暈了,還是被二奶奶控制起來了?不管是哪種,李瓶兒暫時都不會再鬧事了。但這件事絕不會這么輕易結束,邢夫人肯定會想辦法除掉李瓶兒,而那個神秘的“表哥”和寶釵背后的勢力,也不會善罷甘休。
“姨娘,現在怎么辦?”翠兒看著沈月娥,眼神里充滿了擔憂。
“還能怎么辦,等著。”沈月娥嘆了口氣,“等著大夫的消息,等著二奶奶的處置,也等著背后的人露出馬腳。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不讓自己成為下一個李瓶兒。”
她走到書案前,拿起那張寫滿線索的紙,點燃了油燈,把紙燒了。灰燼飄落在瓷碗里,像一片片黑色的蝴蝶。她知道,這些線索現在還不能留,萬一被人發現,只會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夜色越來越深,攬月軒恢復了平靜,但沈月娥知道,這平靜只是暫時的。林府的暗流,比她想象的更洶涌,而她,已經被卷入了這場漩渦的中心,再也無法脫身。
第二天一早,關于李瓶兒的消息就傳遍了內宅。大夫說,李瓶兒是因為情緒激動,加上長期抑郁,氣血攻心才暈過去的,現在已經醒了,但身體很虛弱,需要靜養。王熙鳳下令,加強對冷香院的看守,除了送飯的婆子,任何人都不許靠近,也不許李瓶兒再和外界接觸。
沈月娥去給王熙鳳請安時,正好遇到邢夫人也在。邢夫人臉色很不好,坐在椅子上,手里的佛珠轉得飛快,顯然是在擔心李瓶兒會說出什么。王熙鳳則神色平靜,一邊看著賬冊,一邊處理事務,仿佛昨晚的事從未發生過。
“二奶奶,李姨娘的身體好些了嗎?”沈月娥躬身行禮,故意問道。
王熙鳳抬起頭,看了沈月娥一眼,又掃了一眼邢夫人,語氣平淡:“好多了,大夫說需要靜養。月妹妹,你最近整理舊賬辛苦了,要是遇到什么困難,隨時跟我說。”
她這話看似是關心沈月娥,實則是在提醒邢夫人,沈月娥還在查賬,讓她別再輕舉妄動。邢夫人的臉色更難看了,卻沒敢多說什么,只是哼了一聲,起身告辭了。
邢夫人走后,王熙鳳讓平兒把其他人都打發出去,只剩下她和沈月娥兩個人。
“月妹妹,昨晚王善保家的去你那里鬧事,你受驚了。”王熙鳳看著沈月娥,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你能應付下來,很不容易。”
沈月娥心里一緊,知道王熙鳳已經知道了昨晚的事。她連忙躬身道:“多謝二奶奶關心,妾身只是運氣好,沒讓王媽媽找到把柄。”
“不是運氣好,是你聰明。”王熙鳳笑了笑,“你提到了漕運和丙字庫,很明智。邢夫人現在最怕的就是這些事被捅出來,你這么一說,她自然不敢再逼你。”
沈月娥有些驚訝,王熙鳳竟然知道這些事。她抬頭看向王熙鳳,眼神里帶著一絲疑問。
“你不用驚訝。”王熙鳳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府里的賬目,我早就知道有問題,只是一直沒找到證據。你現在查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李瓶兒昨晚提到的蘇家和丙字庫,才是關鍵。”
“二奶奶,您早就知道?”沈月娥更驚訝了。
“嗯。”王熙鳳點了點頭,語氣變得凝重,“蘇家是江南的皇商,和宮里有牽扯,勢力很大。五年前,府里和蘇家合作漕運,我就覺得不對勁,只是當時邢夫人從中作梗,我沒能查下去。現在李瓶兒提到了丙字七號庫,那里很可能就是蘇家用來藏匿私貨的地方,而府里的賬目虧空,也和這些私貨有關。”
沈月娥這才明白,原來王熙鳳早就在暗中調查這些事,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她連忙說:“二奶奶,妾身手里有一張畫著丙字七號庫的圖,或許能幫上忙。”
“哦?你有圖?”王熙鳳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快拿給我看看。”
沈月娥連忙說:“圖現在藏在妾身那里,妾身回去取來給二奶奶。”
“好。”王熙鳳點了點頭,“你小心點,別讓別人發現。現在李瓶兒被控制起來了,邢夫人肯定會更加警惕,你查賬的時候,也要多注意安全。”
“是,妾身記住了。”沈月娥躬身行禮,轉身離開了抱廈。
走出抱廈,沈月娥的心情既激動又緊張。激動的是,她終于找到了可以合作的人,王熙鳳的支持,會讓她的調查更順利;緊張的是,她知道,接下來的調查,會更加危險,邢夫人和蘇家絕不會讓她們輕易查到真相。
她抬頭看向天空,太陽已經升得很高,陽光灑在身上,卻沒有帶來多少暖意。她知道,一場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而她,已經做好了準備,要用手里的“隱秘”,為自己,也為家人,殺出一條生路。
(本集完)
第53集 《縣令公子纏瓶兒》 簡單內容提示:
李瓶兒被禁足后并不安分,或許是通過身邊僅剩的忠心婆子與外界取得了聯系,結識了金陵城中一位權勢不小的縣令公子。該縣令公子貪戀李瓶兒美色,開始頻繁試圖與李瓶兒接觸,甚至可能利用權勢向林府施壓或創造機會,惹出風波。此事在林府內部引起軒然大波。林老爺震怒,覺得顏面盡失;邢夫人可能借此攻擊王熙鳳治家不嚴;王熙鳳則需設法平息此事,維護林家聲譽。李瓶兒與外男的牽扯,可能與她之前私自放貸的虧空有關,或是她試圖借外部勢力翻身,反而引狼入室。縣令公子的糾纏會將林府置于何種尷尬境地?李瓶兒此舉是自救還是自尋死路?此事會否牽扯出她更多的秘密?沈月娥會否被這次新的風波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