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侍郎?”
林燼眉梢微挑,語調中透出幾分玩味。
他手指輕翻面前的名單,直至最后一頁,視線落在一個略微熟悉的名字上——
甄皓瑟!
他幾乎已將這人遺忘。
此人昔日雖勉強算在秦嵩麾下,卻始終無足輕重,林燼從未將其放在眼里。
沒想到——
一個平日流連煙花之地、聲色犬馬之徒,竟突然生出皈依佛門之念?
何其諷刺。
“查實了么?”
“回陛下,千真萬確。”
吳崢恭敬回稟:“錦衣衛已暗中入府查探,他請回一尊佛像供奉于家中,并下令全府茹素誦經。”
“呵……”
林燼嘴角掠過一抹譏誚,抬手將名單重重合上,聲音轉冷:
“既然如此,正好殺雞儆猴。”
吳崢一怔,隨即肅然躬身:“臣,遵旨!這就送他去西天見真佛!”
甄皓瑟本就底子不凈。
略加查探,便可見處處污跡。
他既要信佛,便以他的性命告誡京城百姓:
誦經拜佛,不能果腹,更不能救命,安身立命,唯有依朝廷法度,靠雙手勞作!
“至于其他百姓,暫不必采取強硬手段。”
林燼語氣稍緩。
那些人不過是手無寸鐵的平民,未觸大淵律法,總不能因一念向佛,便舉刀相向。
若真這樣。
恐怕不等大覺寺高手前來問罪,大淵朝廷自己就先失了民心,根基動搖。
“另外……”
林燼抬眼,再道:“派些機靈人,以安撫民心、解釋天象為由,去百姓中做些疏導。將其中利害,細細說清。”
“是,陛下!”吳崢恭領旨意。
林燼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似欲將胸中郁結盡數排遣。
他起身。
深知眼下局勢紛雜,縱是苦思也難以即刻得解。
“天大的事,明日再議。”
他喃喃自語。
有時候,暫緩一步,反而能等來轉機。
……
坤寧宮內。
蘇晚晴心神不寧,來回踱步,手中絲帕已被揉得發皺。
燕驚雪雖靜坐椅中,但緊握的雙拳和深鎖的眉宇,卻掩不住內心憂懼。
剛才那毀天滅地的威壓、蒼朔重傷的景象,仍歷歷在目,令她們后怕不已。
雖陛下及時趕回、斬敵劍下,可她們仍擔心他是否也受了暗傷?
御書房乃軍政重地,又時值深夜,她們不便貿然打擾,只得在此焦心等候。
吱呀——
宮門輕啟。
蘇晚晴與燕驚雪同時轉身。
見林燼步入,兩雙美眸頓時一亮,立即快步迎上,也顧不得儀制:
“陛下,您沒事吧?”
林燼見二人憂色,心下一暖,伸手輕撫她們云鬢,溫聲道:
“放心,朕能有什么事?不過是個不知死活的禿驢,已解決了。”
聽他親口說無事,二人這才長舒一口氣,懸著的心終于落定。
林燼攜二人走向龍榻,一左一右被緊緊挽住手臂。
她們仍心有余悸,唯有貼近他,才得安寧。
林燼唇角微揚,體諒她們的驚懼,索性攬著二人一同躺下,輕拍她們背脊,如哄孩童般柔聲道:
“睡吧,朕就在這兒。”
二人剛要點頭,卻瞥見林燼眉間隱有愁色,目光凝重,不由對視一眼,輕聲問:
“陛下,可有煩心事?”
林燼微嘆,略一沉吟,便將虛忘與大覺寺之事道出,也算一吐為快。
二人聽罷,皆是默然思索少頃。
殿內一時安靜下來。
蘇晚晴秀眉微蹙,顯然覺得此事棘手。
而燕驚雪則眼神微凝,指尖無意識地在膝上輕點,似在飛速權衡其中關節。
片刻后。
她緊蹙的眉頭忽然舒展開,眸中閃過一縷了然之色,淺然一笑道:
“陛下,臣妾以為,您其實不必過于憂慮。”
“哦?”
林燼微怔,身體稍稍坐直:“細說。”
燕驚雪從容分析,條理清晰:“陛下適才說,大覺寺乃佛門三大圣地之一,一舉一動皆代表佛門臉面。而佛門最重什么?”
“我知道。”
蘇晚晴接話:“是信徒!”
“正是。”
燕驚雪頷首,言辭愈發沉穩,“佛門根基,在于信徒民心。陛下剛行秋收大祭、推廣土豆,解萬民糧荒之困。此時百姓感念朝廷恩德,民心正盛。”
“若大覺寺在此時對朝廷出手,必失天下信徒之心。無人供奉香火,佛門聲望亦將一落千丈。如此得不償失,他們絕不會輕舉妄動。”
聞言,林燼眼中驀地一亮。
他沒理清的癥結,竟被燕驚雪一語道破!
的確這般。
陸地神仙雖為宗門底蘊,但比起天下信徒、萬民香火,卻仍顯不足。
即便大覺寺真能推翻朝廷,虛忘也不能復生,反而可能引來百姓憤恨,絕非明智之舉。
“還有……”
燕驚雪又道:“陛下,我們何不先發制人?”
“先發制人?”
“是。”
燕驚雪眸光清亮:“虛忘是受釋虛海請托才來襲皇城,也就是說,虛忘之死,釋虛海同樣難辭其咎。”
“陛下只需將此事散播出去,并將其尸身送往無間院,自有旁人替我們轉移怒火。”
“最好……”
她唇角微揚,掠起一絲慧黠,“在尸身上留一句話。”
“什么話?”
“想報仇,自己來,勿指使他人,枉送性命。”
霎時間。
林燼幾乎要擊節稱贊!
燕驚雪此計,確實精妙。
無間院欲借刀殺人,他便將計就計、禍水東引。
大覺寺便是有怒,首要目標也絕不會是朝廷。
林燼壓下心中激賞,正欲開口,卻見懷中二人已呼吸均勻、沉入夢鄉。
緊繃許久的神經終于徹底松弛下來,極度的疲憊感潮水般涌上,睡的格外香甜。
林燼唇角輕揚,在二人額上各落一吻,小心翼翼抽身下榻。
走至書案前。
他揮毫潑墨,將燕驚雪方才所言盡書于紙。
而后推門而出,低聲喚道:“來人。”
兩名鳳翎衛應聲現前,單膝跪地:“陛下。”
林燼將書信遞出:“傳旨吳崢,散出消息:無間院方丈為報私仇,欺瞞大覺寺羅漢堂首座,致其枉死。”
“再將虛忘尸身送至無間院——此信,一并帶去。”
“屬下遵旨!”
二人領命退下。
林燼負手望天,只見玄月高懸,清光凜冽。
他低笑一聲,語意如刃:
“凈衍,朕倒要看看——你這借刀殺人之計,究竟燒了誰的袈裟,破了誰的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