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
澹臺浩渺奉召而至,躬身立于御前。
“臣,澹臺浩渺,叩見陛下。”
林燼并未繞彎,直接問道:“大運河之事,籌備得如何了?”
談及正事。
澹臺浩渺精神一振,流暢回稟:“回陛下,一百根三功勘河桿已全部鍛造完畢。”
“宇文總督正遣人依照既定備選路線,分段同步勘探,以求最快厘定主河道,再行合龍貫通。此法,預(yù)計可省下大量時日。””
林燼眸中掠過一絲贊許,輕輕頷首:“甚好。”
“此外。”
澹臺浩渺接著奏報:“澹臺家族首筆款項,計三百萬兩白銀,已全數(shù)劃撥至工部專項賬戶。相關(guān)吏員已著手采買儲備首批物資,務(wù)求勘探與后續(xù)工程無縫銜接。”
“不錯。”
林燼語氣平穩(wěn):“一切按既定方略推進(jìn),遇有任何難處,隨時奏報。”
“臣,遵旨。”澹臺浩渺恭敬應(yīng)道,心下稍寬。
然而。
御座上的語調(diào)再次響起,帶著一種難以捉摸的意味,讓他剛放松的心弦驟然繃緊。
“不過,朕今日召你前來,主旨倒非運河之事。”
林燼身體略微前傾,唇角噙著一抹深意:“朕,是想與你澹臺家,再談一筆生意。”
“生意?”
澹臺浩渺一怔,抬眸對上皇帝那深邃的視線。
剎那間。
一股寒意毫無征兆地從脊背竄起。
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仿佛御座上那不怒自威的身影,化作了一座即將傾覆的山岳,要將他與整個澹臺家都壓得粉身碎骨。
上一次“做生意”,澹臺家族被綁上了開鑿大運河這輛吞金戰(zhàn)車。
前期投入便是上千萬兩白銀,雖長遠(yuǎn)可觀,眼下卻如同一個看不見底的無底洞,資金仍在不斷投入,未見半分收益。
這才過去多久?
皇帝竟然又要談生意?
澹臺浩渺只覺喉間干澀,強(qiáng)壓心悸,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試探:“不知陛下……此次意欲何為?恕臣直言,澹臺家如今……實已是囊中羞澀。”
見他一副如臨大難、泫然欲泣的模樣。
林燼不由輕笑,擺了擺手:“愛卿不必驚惶。此番,朕不要你澹臺家的錢。”
“不要錢?”
澹臺浩渺又是一愣,更加疑惑:“那陛下是要……”
“朕只要你們澹臺家出一樣?xùn)|西——”
林燼目光炯炯,一字一句道:“出‘名’即可。”
“出名?”澹臺浩渺愈發(fā)不解。
“不錯。”
林燼緩緩道:“你澹臺家經(jīng)營的‘墨香書院’,乃天下學(xué)子心目中的文脈圣地,聲名遠(yuǎn)播。”
“不過,據(jù)朕所知,書院中學(xué)子大多來自南方諸省吧?皇朝北境,對墨香書院雖是如雷貫耳,但真正能得其澤被者,怕是寥寥。”
澹臺浩渺點頭承認(rèn):“陛下明鑒,確是如此。主因路途遙遠(yuǎn),關(guān)山阻隔,北地學(xué)子欲至墨香書院,艱難重重。且書院……收錄標(biāo)準(zhǔn)使然,所面向者,亦非尋常寒門。”
林燼道出意圖:“朕之意,便是由朝廷出資,請你澹臺家族,于北境主要城池,開設(shè)一所‘墨香書院’之分院!”
“什么?!”
澹臺浩渺渾身劇震,眼中迸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彩。
這哪里是生意?
分明是陛下將潑天的殊榮與機(jī)遇拱手相送!
讓墨香書院在北境扎根,得朝廷背書,無異將家族聲望推至前所未有的巔峰!
自此。
澹臺家不僅是民辦書院,更將成為北境文教之宗,其影響力將難以估量!
屆時。
無數(shù)渴望躋身仕途的北方才俊,必將對澹臺家感恩戴德!
他強(qiáng)抑幾乎破胸而出的激動,嗓音微顫:“陛下……此言當(dāng)真?”
“君無戲言。”
林燼起身,負(fù)手而立,龍袍曳地,威儀自生,話鋒卻倏然一轉(zhuǎn):“然,朕,有一個條件。”
澹臺浩渺此刻已是心潮澎湃,毫不猶豫地道:“陛下請講!澹臺家族無不應(yīng)允!”
林燼凝視著他,沉聲道:“朕欲在墨香書院之內(nèi),先行舉辦一次小范圍的、針對性的科舉考試。凡通過此次考試,成績優(yōu)良者,經(jīng)朝廷核查品行后,可直接授官,派往北境各城空缺職位上任!”
原來如此!
澹臺浩渺瞬間明悟。
朝廷正于北境大力整肅吏治,落馬者眾,導(dǎo)致各級衙門人手緊缺。
陛下此計,是要借墨香書院的金字招牌與成熟人才儲備,以最快速度選拔才學(xué)兼?zhèn)洹⒉偈乜尚诺氖孔樱钛a空缺,穩(wěn)定北境!
這對朝廷是解燃眉之急,對澹臺家與書院,更是千載難逢之機(jī)——
他們的門生,將直接步入朝堂!
“陛下圣明!”
澹臺浩渺再無猶疑,深深躬身:“陛下如此信重,乃臣族無上榮光!臣即刻返回,面稟父親與諸位長老,必全力促成此事,火速推行!”
“很好。”
林燼頷首:“考題由禮部與朕親擬,朕會遣專使送至墨香城。此外,考核期間,務(wù)須保證絕對公平、公正,朕,不希望看到任何徇私舞弊。若被朕發(fā)覺……”
語意未盡。
其間的凜冽寒意已讓澹臺浩渺頭皮發(fā)緊。
不待皇帝說完。
他已撩袍跪倒,額觸金磚,聲音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陛下放心!若此次考核中有任何舞弊情事發(fā)生,無需陛下動手,我澹臺家族滿門,愿以死謝罪!”
“好!”
林燼臉上終于露出了真正滿意的笑容:“去吧,此事,宜早不宜遲。”
“是!臣告退!”
澹臺浩渺再次叩首,起身后,邁著堅定而急促的步伐轉(zhuǎn)身離去,背影中充滿了壓抑不住的興奮與使命感。
御書房內(nèi)重歸寂靜。
林燼踱回窗邊,望著窗外漸沉的暮色,眼神幽深。
科舉全國推行雖暫受阻,但這“小科舉”,便是他撬動南方世家壁壘的第一根杠桿,也是他向天下寒門學(xué)子釋放的一個明確信號。
朝廷求賢若渴,功成名就,就在眼前!
嗡——
恰在此時。
御書房內(nèi)燭火微微一晃,伴隨幾不可聞的輕鳴。
角落陰影好似活物般蠕動。
一道身著玄甲、面覆墨紋面具的身影無聲顯現(xiàn),單膝點地,頭顱低垂,恭敬稟告: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