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樓兄,何事如此欣喜?”趙文華被嚴世蕃這突如其來的大笑弄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嚴世蕃將信紙往趙文華面前一遞:
“文華兄,你且看看!這是兩淮鹽運司王茂才寄來的密信。”
趙文華連忙接過信箋,飛速掃過,看完后,臉上旋即也露出些許喜色:
“妙啊!王茂才此計甚毒!杜延霖自詡剛直,竟自攬全責,簽下文書,白紙黑字,鐵證如山!屆時民變一起,滔天罪責便牢牢釘死在他身上!縱是燒成了灰,也難逃‘酷吏逼反良民’的千古罵名!”
“正是此理!”嚴世蕃撫掌大笑道:
“杜延霖一死,巡鹽御史之位便又空了出來!此乃天賜良機,正好讓鄢景修名正言順地頂上!他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調(diào)到都察院,正好官升一品,讓爹保他做個正三品的副都御史。這也算是順理成章!到時候,兩淮鹽政這塊肥肉,還不是穩(wěn)穩(wěn)落在咱們手中!”
他越說越興奮,忍不住從木塌上起身,在暖閣內(nèi)踱起步子:
“既然如此,那咱們在京城,不妨給揚州那邊再添上一把火!”
“哦?東樓兄有何高見?”趙文華好奇問道。
“文華兄莫非忘了去年漕運總督之爭?”嚴世蕃走到書案前,拉開太師椅,坐了下來:
“我爹原本屬意胡汝貞做這個漕運總督,可恨李默那老匹夫力排眾議,硬是把這塊肥肉從咱們嘴邊搶了過去!”
嚴世蕃說著,手指重重敲在書案上:
“王誥!他這個甘肅巡撫,毫無抗倭經(jīng)驗,若非李默一力舉薦,憑什么能勝過胡汝貞這個浙江巡撫,空降漕運總督?”
說到這,嚴世蕃冷哼一聲:
“我看他和李默二人分明就是一黨!李默在朝中把持吏部,王誥在地方手握漕運兵權(quán),他們想干什么?想內(nèi)外勾結(jié),圖謀不軌嗎?!”
趙文華聞言,眼睛瞬間亮了,他立刻領(lǐng)會了嚴世蕃的意圖:
“東樓兄的意思是...將王誥也綁在李默這條破船上?坐實他們結(jié)黨營私?”
“正是!不過,是否結(jié)黨營私無需我們做實,圣上自有圣斷。”嚴世蕃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過頭來,對趙文華面授機宜道:
“文華兄,你找科道言官彈劾李默的時侯,再安排個人參劾王誥。彈劾王誥的理由不重要!關(guān)鍵是要將這兩封奏疏同時呈送御前!要讓圣上處置李默時,能立刻想起王誥!要讓圣上記起,王誥正是他李默力薦,才從甘肅巡撫擢升為漕運總督的!”
說到這,嚴世蕃臉上露出一絲自得的笑:
“當年曾銑被殺,最重要的罪證就是其‘結(jié)交近侍(指夏言)’。同樣的罪名,我不信他王誥這次就能全身而退!”
“妙!妙!”趙文華聞言興奮地直搓手:
“弟這就安排人去辦,定要讓這奏章早日上達天聽!”
說罷,他不敢耽擱,匆匆行禮告退而去。
嚴世蕃、趙文華兩人消息不靈通,自以為算無遺策,卻不知揚州早已風云突變。
......
視線南移,同一時間,揚州城、府衙大牢。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潮氣、鐵銹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杜延霖端坐在一張硬木椅上,身前擺著一張書案。
他現(xiàn)在的任務(wù),便是審訊錢祿、何和頌及倭酋井上小七郎。
王誥身為漕運總督,有“便宜行事”之權(quán),可臨機決斷軍務(wù)及關(guān)聯(lián)事務(wù)。
揚州民變涉及通倭,屬于緊急軍務(wù),王誥以“通倭嫌疑”為由先行羈押錢啟運、郭晟、王茂才三人,確在其權(quán)限之內(nèi)。
然而此三人位高權(quán)重,王誥有權(quán)羈押,但若想“提審定罪”,則需走三法司程序。
因此,雖然王誥表現(xiàn)的很強勢,之前也只是將三人“暫居別院、嚴加看管”。
當務(wù)之急,便是審出鐵證,好盡快上報御前,請旨定奪。
“帶人犯錢祿、何和頌、倭酋井上小七郎!”
隨著杜延霖冰冷的聲音,沉重的鐵鏈拖地聲由遠及近。
首先被押上來的是倭酋井上小七郎。
他雖被反綁雙手,卻梗著脖子,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桀驁。
身上的破爛衣衫掩蓋不住那股子亡命徒的兇悍之氣。
“跪下!”漕兵猛地一踹其膝彎。
井上小七郎悶哼一聲,重重跪倒在冰冷的石板上。
杜延霖目光如刀,直刺井上:
“井上小七郎,爾等倭寇,如何能潛入揚州腹地,于東關(guān)碼頭堂皇登陸?又是受何人指使,非要屠戮鹽場不可?”
井上小七郎抬起眼皮,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燃燒著被背叛的怒火,他用生硬的漢話嘶吼道:
“明狗!背信棄義!說好的搶鹽、殺光窮鬼,結(jié)果翻臉比翻書還快!帶伏兵殺我兄弟!此仇不報,誓不為武士!”
他掙扎著向前,鐵鏈嘩嘩作響:
“我井上小七郎認栽!但我要看著郭晟那個狗賊死!看著你們這些狗咬狗!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在地牢里回蕩,充滿了扭曲的快意和復仇的渴望:
“是郭晟!是揚州衛(wèi)指揮使郭晟!他派人聯(lián)絡(luò)我,說揚州鹽場和周邊亂民之地,官軍‘無暇’顧及,金銀、鹽巴、女人,任我取!條件是殺光所有人!不留活口!他給了我們路線圖,還派了小船引路!否則我們怎敢深入運河,直抵揚州東關(guān)碼頭?!”
“記錄在案!”杜延霖面無表情,示意旁邊的書吏詳細、如實記錄。
然后他繼續(xù)追問:“何人具體聯(lián)絡(luò)?可有憑證?”
“一個姓郭的千戶!憑證?他給了郭晟的貼身牙牌做信物!那牙牌后來被你們的人搜走了!”井上小七郎啐了一口,“你們明人,狡詐!”
“記錄在案!”
杜延霖說著,又轉(zhuǎn)頭看向身后的一名漕兵:“速去稟報王制臺,請他立即遣人追查此居中聯(lián)絡(luò)的郭姓千戶!”
“是!”那個漕兵應(yīng)了一聲,躬身退下了。
杜延霖又看向井上:“你這倭賊,還有什么話要說?!”
“你們明狗、都該死!”
井上小七郎冷冷地看著杜延霖,隨后一大串杜延霖聽得半懂不懂的咒罵從他的口中傾瀉而出。
“讓他畫押!然后帶下去!好好‘伺候’!留一個活口即可。”杜延霖眉頭都未動分毫,冷聲吩咐道。
“是!”押井上小七郎上來的兩名漕兵摩拳擦掌,轟然應(yīng)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