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山放下杯子,看著興沖沖的梁秉坤,好笑道。
“我說鯤哥,什么事兒這么激動?”
梁秉鯤看看鐘山一臉風平浪靜,奇怪道,“怎么,你還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嗎?”
“廢話!這上面還有你的名字吶!”
梁秉鯤一把將手中的報紙拍在桌子上,興奮地在辦公室來回踱步,搓著手暢想。
“是不是明天就有記者來咱們辦公室采訪了?不行我得穿得板正點……”
“有我的名字,你激動什么?”
“那咋了,咱們可是一個辦公室的!”
梁秉鯤嚴肅的糾正道,“你想想,你都這么厲害,咱們仨得多厲害?”
鐘山看著梁秉鯤的樣子,心中愈發好奇。
他干脆拿過報紙看了起來。
【在會見中,一位老人告訴日本大統領。
“之前在我們國內上映過一部話劇,名為《法源寺》,很精彩,其中就提到過小康的概念……”】
此后便是他關于小康家庭的一些框架。
這種務實的、目標建立在人民生活水平上的目標可以說此前是很少見的,所以在這次談話之后,顯然引起了不小的討論和波瀾,以至于到了1980年初,鐘山才第一次從報紙上看到“小康”這兩個字。
領導們的談話,雖然提到了《法源寺》,但自然不會聊細節。
真正出現鐘山名字的,還是在報紙的評論分析中。
這篇文章不僅援引此前關于《法源寺》的一系列介紹,更是對鐘山個人有了一些介紹。
【老人所提及的《法源寺》是由鐘山編劇,燕京人藝上演的話劇,以千古名剎法源寺為舞臺,集中講述了百日維新前后的一系列故事……】
讀完整篇評論,鐘山扭頭看看梁秉鯤。
“就這?”
梁秉鯤急了,“什么叫就這?《法源寺》可是在外交場合提起來的!你小子以后就有國際影響力啦!”
國際影響力,可以說是往后三十年里,最吸引人、最有牌面的五個字了。
改開初年,無數人開演望世界,都是迷茫且羨慕的,加上現如今正是中美蜜月期,所以大家對于能在國外出名都有一種特別的渴望。
但凡有人能出國演出、在國外得獎,那都是極為有面子的。
什么事情冠以“國際”,都立刻高大上幾分。
鐘山卻滿不在乎。
“有國際影響力,能漲工資?”
“那倒沒有。”
“能提前放假?”
“這個……”
“那不就結了!”
鐘山把梁秉鯤按在椅子上,“鯤哥啊,你放寬心,一篇報道,不會讓人大紅大紫,也不能直接改變什么,咱們吶,還是抓緊時間研究一下春節聯歡會的節目吧!”
鐘山提到的春節聯歡會是最近院里下的新任務。
最早的時候,人藝的春節聯歡會就是劇院所有職工的聯歡會,大家聚集在三樓的宴會廳,吃瓜子、喝茶,有興致的同志就上臺表演,屬于極為隨意的單位活動。
但架不住人藝的表演精英太多,很多人還獨有才藝,每到聯歡會、迎春會,寫字畫畫的、彈琴的、跳舞的、唱京劇的、耍劍的,可以說活兒又多又好。
優秀的作品總會有外溢效應,從六十年代開始,不少海里的領導、市里的頭頭腦腦就愛來摻和人藝的聯歡會,雖然人數一直不算多,可這種實際行動上的支持,人藝自然是歡迎的。
之前人道洪流的時候,大家啥都不敢動,如今情況寬松了,聯歡會自然又要好好拾起來。
這次是多年之后第一次重啟,刁光譚下了任務,要求除了演出隊之外,各個組、處、辦至少拿出一個節目來,好壞不論,主要是活躍氣氛。
雖然要求是活躍氣氛,好壞不論,但是到了各個科室里,誰也不想落后。
聽到鐘山的話,梁秉鯤霎時間掛上了愁容。
“昨天下完同志,我打聽了一圈兒,裝置組要搞大合唱,舞美設計組要弄個提線木偶,就連音響組的馮勤,人家還找了幾個演員,準備表演叫賣圖!”
剛到單位的藍因海一邊從脖子上解圍巾,一邊問道,“我晚上想了想,要不咱們仨搞個詩朗誦怎么樣?”
“沒戲!”
梁秉鯤直搖頭,“計財處的大姐們也要詩朗誦,咱們才仨人,哪比得上人家聲音洪亮?”
“要不唱歌?”藍因海看看鐘山,“鐘山不是能唱歌嘛!”
“唱歌更別提了!”
梁秉鯤垂頭喪氣,“演出隊有三組唱歌的、劇場管理、院辦,全是唱歌!咱們怎么跟人家賽呀?”
藍因海聞言皺起眉頭。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怎么辦?”
“我要知道怎么辦就好嘍!”
梁秉鯤一攤手,“總不能給大家表演一個寫劇本吧?這怎么來?演我抓耳撓腮,演你氣定神閑,演小鐘不在單位?”
藍因海聽到最后一句沒繃住,鐘山也樂得鼓掌,“那敢情好,我坐臺下看就行。”
仨人笑過之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沒說話。
鐘山眼睛一轉,“這搞節目,確實不一定要上臺嘛。”
倆人看向他,“什么意思?”
“咱們是編劇,就得發揮優勢,去演出隊借兩個演員,演個小品,怎么樣?”
“小品?”
藍因海和梁秉鯤大眼瞪小眼,“小品是什么?”
鐘山一拍腦袋,知道自己這話有點超前。
事實上,在1980年這個當口,小品這個概念都尚未誕生。
小品這倆字,最初是佛教術語,指佛經的節本,引用到舞臺表演上,都已經是有央視春晚之后的事情了。
鐘山看著對面倆人毫無概念,只得硬著頭皮解釋起來。
“是這樣,小品啊,是個佛教概念,不過我說的小品呢,自然不是念佛經,而是由少量演員表演的短小片段故事,就好像話劇的一個片段,不過情節緊湊一些。”
藍因海立刻明白過來,“這不就跟他們演員訓練表演時候搞的小段演出一樣嗎?”
“可以這么理解,不過情節上更完善。”
鐘山解釋道,“演員搞表演訓練,基本都是無頭無尾,表演情境,我說的小品呢,約等于一個極為短小的話劇。”
梁秉鯤眼睛亮了,“這個主意好!咱們仨不上臺,只搞創作,找演員表演,兩全其美啊!”
藍因海卻皺起眉頭,“這、這還算是咱們劇本組出的節目嗎?”
“怎么不算?”鐘山一拍胸脯,“組長你點頭,我去跟院長說!”
此言一出,藍因海放心了。
自從《天下第一樓》驚艷亮相,鐘山在人藝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大紅人,不僅曹宇院長寵著,就連導演、演員,看到鐘山也都極為親熱——都惦記著年后開會的劇組人選呢!
“那行!鐘山啊,既然你能提出這么一個名字,你肯定有想法了吧!盡快落實到紙上,咱們一起參謀!”
就這樣,燕京人藝編劇組的辦公室里,屬于舞臺的“小品”宣告誕生了。
鐘山對于編小品毫無壓力,前世的好作品不敢說汗牛充棟,那至少也是琳瑯滿目,隨便挑一段兒,都足夠應付院里的聯歡會。
應下差事,他略一思忖,拿出稿紙運筆如飛。
藍因海和梁秉鯤倆人看著鐘山的動作,驚得面面相覷。
梁秉鯤不敢置信地揉揉眼,“說來就來啊?”
仨小時過去,鐘山抖抖面前的稿紙,遞給了倆人。
不出意外,兩個人都被鐘山的“小品”逗得前仰后合。
“好哇,真好!”藍因海看著手里的劇本,“你小子,怪不得能寫出《天下第一樓》這種劇本,才華橫溢啊?”
“這哪是才華橫溢啊!”梁秉鯤滿臉敬佩,“這是才華橫豎都溢!”
鐘山伸手拿過劇本,笑嘻嘻地轉身出門。
拿著劇本跟刁光譚亮了個相,得到了首肯之后,鐘山轉頭跑去演員組。
開始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