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無奈搖頭笑著說：“不過是掙命罷了。這府里頭雖好，可誰又能說得準(zhǔn)了，能一輩子長長久久的留在這兒呢？就算不為著自己考慮，若家里有事，能幫上的，還能說不幫了？
只此事雖合情理，到底不合規(guī)矩，還望你能為我遮掩一二，莫叫旁人聽了去，反說我輕狂，回頭告到主子那里去，便不知是個怎樣的情形了?！?
綺霰道：“是了，若只是寶二爺知道也還罷了，就怕傳到太太耳朵里。平日太太雖不管事，卻最是恨些吃里爬外的。你有你的苦衷，可要是鬧到明面兒上來了，說不得就是個吃不了，兜著走。
你既信我，只管放心好了。旁的我不敢說，若是有一日真?zhèn)€叫太太知道了，我也敢打保票，定不是從我與舅媽這里傳出去的?！?
綺霰一番賭咒發(fā)誓，晴雯忙握了她的手，堵住她的嘴，笑推了她一把，“我若不信你，同你說這么多做什么？屋子里頭等果子的多著呢，巴巴地望著你回去，你倒在這里招雷公。”
綺霰方才抿嘴笑著回轉(zhuǎn)，只經(jīng)此一事，兩人間倒比平常更親密了一些。
過了幾日，綺霰出去了一趟，回來鬼鬼祟祟地找晴雯。
“昨兒街坊上開市，我舅媽抽空兒去買了果子，方才與我送來，卻說二門上咱們屋子里出去的茜雪找你，我料想應(yīng)是你說的那事兒。便沒有叫她聲張，先把茜雪留住，自己悄悄來尋你。你這會子可有時間出去見她？若是沒時間，便說個時候，我叫舅媽轉(zhuǎn)告她再來就是。”
晴雯心中一喜，連忙道：“那可多謝你了，難為她辛苦一趟，我這就出去，不必勞煩你舅媽傳話兒了?！?
綺霰笑應(yīng)了，而后便不由分說塞了一把果子給晴雯，拿著剩下的去屋子里與幾個丫鬟分了。
晴雯將果子隨手放在床頭的桌案上，急匆匆便往外去，她是小腳，雖是走慣了的，還是走不得太快，待到二門處，遠(yuǎn)遠(yuǎn)瞧見茜雪露出半張臉來，忙揮手致意。
茜雪百無聊賴地等著，將手放在嘴邊哈著熱氣，時不時跺一跺腳，好把腳底冰涼的寒氣跺走了。
看著來來往往在府里當(dāng)差的人，眼中不由露出幾分落寞來，難免又是有些自慚形穢。
她嫂子平日里罵她：旁人都好好兒的在府里當(dāng)差，偏她被攆了出來，自己少了嚼裹不說，回家也吃不好穿不好的，天生受罪的窮命，不似別人那般警醒機敏。
雖她從來嘴硬，總要回上幾句，辯解這又不是自己的錯，可這心里頭每每似悶鼓敲了一般的難受，只能說這各人有各人的命數(shù)，她不過是運道不好罷了。
誰又知道因著一個不省事的李嬤嬤，害得自己被帶累了？除了運道不好，她也想不到旁的。
好在嫂子不過是刀子嘴，豆腐心，家里頭已經(jīng)艱難如斯，還緊著她喝稠的，穿厚的......
縱使自己親娘還在，對自己也不過如此，倒也不好說些什么，只受些難聽話罷了。
這回與晴雯商量了半日回去，她思來想去，才把晴雯尋自己合伙一事告訴嫂子，原以為她會罵自己閑來無事又要起風(fēng)浪，沒想竟星夜去珙四奶奶家里尋了活計，叫她來找晴雯商量。
正思忖間，忽而看見那邊一個穿著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嬌俏丫鬟在門內(nèi)向自己揮手，定睛看去，不是晴雯，又是哪個？
茜雪振奮了精神，站直了身子，將袖在手中的東西忍不住又握了握。
“這天兒雖暖和了些，可還是冷得很，你定是凍壞了吧？”晴雯笑著上前將茜雪的手?jǐn)n在了自己手里。
雖是過了年，但這天兒還是冷，茜雪穿著原先在寶玉房里當(dāng)差時的半舊棉衣，到底是在這兒等了半天，一雙小手冰涼，且粗糙。
晴雯心中暗暗嘆息，把自己手里的一樣?xùn)|西悄悄塞了過去，茜雪面色微微一變，很快便掩飾住了。
“這是羊油膏子，我平日里攢得多的，給你拿了一盒子，你省著些用，只抹手腳的話，怕是捱到春暖花開應(yīng)是夠的?！?
茜雪將晴雯往一旁墻角拉，晴雯一邊抱著她的胳膊低聲囑咐著。
茜雪的手臉通紅，話里滿是感激，“又不是挖了涂身子的，只抹個手臉，這般大的一盒子，若叫我同嫂子用，只怕今年都盡夠了。偏你想著我，我們也沒為你——”
晴雯的手按上了她溫?zé)岬拇?，不叫她往下說，遂又笑道：“你來尋我，難道就是為了同我說這些套話來？有這些話，何時說不得？”
茜雪赧然，拂開了她的手，把自己袖中揣著的一塊小布包拿了出來，左右瞧瞧，往來沒有甚么人，才小心打開。
“這是我嫂子打珙四奶奶那里接來的活計，就是上回她去借線的那一家。珙四奶奶最是好說話的，她往常只接些尋常的繡活兒補貼家用，跟我嫂子抱怨過幾回，若是接些精細(xì)的繡活兒，還能多掙些，可惜她自己沒有這個手藝罷了。
昨兒我嫂子去尋她打聽了一回，她立時便拿了這個花樣子出來，叫你照著繡個荷包。若是能入得她的眼，以后她便從繡莊里接些精細(xì)活兒給你做，價錢也能高一些?！?
茜雪拉著晴雯一頓噼里啪啦地說，晴雯伸手將東西拿了，略看兩眼，便收起來，笑問道：“珙四奶奶可還交待了其它的什么話？”
茜雪仔細(xì)想了一回，搖了搖頭，道：“我嫂子只說了這些哩，還說這配色上繡娘最是懂的，叫你只按自己的意思來就是?！?
“沒說工錢幾何嗎？”晴雯眼神微閃，壓低了聲音問著。
茜雪愣呆呆搖了搖頭，眉頭蹙了起來，又見晴雯笑道：“許是要看我的手藝才好定價哩，我忖著這般大的荷包若要好針線，一刻不閑地做，怕也要兩日功夫。
只現(xiàn)在不敢叫別個知道了，倒說我吃里爬外，只能等晚上寶二爺睡了，旁里無人的時候再做上幾針，怕至少要個五六日的功夫，珙四奶奶可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