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尊大人所言甚是，西戎的威脅確實不容忽視，但凡事都是有利有弊，若因為西戎的威脅放棄祖輩傳下來的千里沃土，同樣是與國不利。”
讀懂了王懷安最擔心的事情，曹德先是肯定了對方的擔心不是無的放矢，接著說起千里沃土的重要性。
放眼涼州，乃至于整個北地。
唯獨這里能夠產(chǎn)出大量的糧食。
不但靠近河西走廊，更是緊緊挨著連接西域的絲綢之路。
曹德正色道：“慶陽塬一旦恢復生機，產(chǎn)出的糧食不但能養(yǎng)活十萬雄兵，更能確保地方不會因為糧食而發(fā)生民變。”
“此話有理，前不久邊陲發(fā)生民變，皆因糧食不足所致。”
唐清晏緩緩開口支持曹德。
王懷安擔心的是外患，唐清晏更擔心內(nèi)亂。
就在半個月前，邊陲重地出現(xiàn)一場大規(guī)模的民變。
邊軍無糧可用，只能搶奪附近百姓的糧食，進而導致大量百姓起事。
一旦慶陽府擁有了糧食自給自足能力。
這樣的內(nèi)亂就能得到有力地遏制。
曹德趁機接話說道：“當廢棄的沃土重新變成糧倉，邊軍糧餉充足，關隘堅不可摧，又何須擔心西戎騎兵犯境，慶陽塬越是富庶，邊關根基越牢靠，反之，若當?shù)匾恢备F困下去，邊軍無糧，百姓流離甚至起事，這才是西戎最愿意看到的局面，他們不來打，我們自己就先垮了。”
縱然不清楚邊陲百姓為何起事，不過肯定和糧食問題有關，曹德利用唐清晏提出的觀點，深入介紹慶陽府的戰(zhàn)略攻守之勢。
花廳眾人陷入了寂靜。
唐清晏看向曹德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贊賞。
“諸位大人都是飽讀詩書之人，肯定清楚幾百年，此地一直是對抗游牧的最前線，列祖列宗可曾因為慶陽府是前線，就放棄了這片祖宗傳下的基業(yè)？難道因為西戎在側，就要眼睜睜看著北地唯一的膏腴之地變成不毛之地嗎？”
曹德的這番回答，與其說是點醒眾人，不如說是講給唐清晏一個人聽。
同為官員。
唐清晏這位朝廷重臣更看重長治久安。
幾十年前，慶陽府地龍翻身，人話就是發(fā)生了地震。
地震導致河道變遷，雪水繞行。
一番話從地緣威脅講到歷史傳承，將所有的利弊剖析得淋漓盡致。
因噎廢食不可取，戰(zhàn)爭威脅也不能忽視。
將兩件事情串聯(lián)在一起，形成邏輯閉環(huán)。
王懷安沉默片刻，沖著汪有道說道：“汪縣令，你怎么看？”
汪有道愣了一下，馬上向高師爺投去求助的目光。
他哪有什么主意。
全程就是個擺設。
高師爺笑道：“縣尊覺得此法乃安邦固本之策，集鄉(xiāng)紳之力共襄盛舉，既不用花官府一文錢，又能改善當?shù)氐拿裆梢栽囍鲆蛔觥！?
身為飽學之士，高師爺拋開各種利益糾纏，認為曹德的建議確實是功在千秋。
況且。
唐清晏極力支持，小小的縣衙沒資格唱反調(diào)。
“既然如此，那就召集當?shù)馗粦簦翰呷毫Π伞！?
王懷安思慮再三，勉強認同了曹德建議。
邊陲之地流傳著一句上不得臺面的話。
邊軍不滿餉，滿餉不可敵。
倘若能讓土地恢復生機，打出大量糧食。
邊軍吃飽肚子，縱然軍餉有所欠缺，起碼不會因為糧食繼續(xù)騷擾百姓。
這樣一來，民變的可能性就會大大降低。
說不定，還能擋住西戎的狼子野心。
商議了小半天，官府派人挨家通知地方豪強，城中富戶。
白河縣有頭有臉的鄉(xiāng)紳富戶，明天集體來縣衙議事。
上午，縣衙花廳。
主位分別坐著唐清晏和知府王懷安。
“今日叫諸位過來議事，乃是為了水利之事。”
人都到齊了，王懷安首先開口闡明商議主題。
隨即又將發(fā)言權還給唐清晏。
此話一出，堂下富商和豪強紛紛露出無奈之色。
昨日接到通知，眾人便不約而同猜到大概可能。
一下子召集全縣富商，多半是為了錢。
丁文龍冷眼看向坐在對面的曹德。
曾幾何時。
這個潑皮無賴連靠近衙門的資格都沒有。
今時今日，竟能登堂入室，成了官府的座上賓。
老天爺真是瞎了眼，讓這種人騎在自己頭上。
恨不得弄死曹德，偏偏又不能發(fā)作。
不就是募捐。
丁大老爺有的是錢，掏個千八百兩應付了事。
“老夫乞骸骨歸養(yǎng)故里半載有余，眼見北地良田萬頃，卻因水利廢弛，每逢干旱顆粒無收，每每思之夜不能寐。”
唐清晏面露悲天憫人之色，套用了曹德先前的話術。
又一次將搬出古代先賢。
“古有西門豹治鄴，李冰修都江堰，鄭國筑鄭國渠，三人皆是利國利民的古之先賢，老夫愿效仿先賢倡修水利，鑿山通渠，引雪水灌溉良田，此事關乎萬千百姓生計，還需諸位鼎力相助。”
話音剛落，廳內(nèi)立刻響起一片附和之聲。
縣衙，府衙逼著捐款，眾人還能搪塞一二。
告老還鄉(xiāng)的吏部小天官開口，誰敢不給面子。
“唐老大人心系桑梓，實乃我輩楷模。”
“修水利是好事，我等自然義不容辭。”
“只要能讓田地有水澆，老夫愿意出錢出力！”
鄉(xiāng)紳們嘴上說得仗義，心里都在滴血。
誰都知道，修水利是無底洞。
唐清晏的面子又不能不給。
告老還鄉(xiāng)的吏部侍郎依舊是朝廷重臣。
只能先應下來，再想辦法少出點血。
丁文龍假惺惺地稱贊道：“老大人此舉功德無量，丁某自當全力支持。”
“唐老大人此舉確實是好事，不過要是有人中飽私囊，反倒辜負了老大人的心意。”
曹德冷不丁開口，提出一邊募捐，一邊設立規(guī)矩。
唐清晏點頭道：“你有何高見？”
“晚輩建議此事應該分段承建。”
曹德似笑非笑地瞥了丁文龍一眼。
將工程拆成數(shù)個環(huán)節(jié)，清理舊渠，修分水閘，鑿山……
每個環(huán)節(jié)分給一人負責，眾人按實力認領。
善款統(tǒng)一存進公賬，由縣衙和唐清晏共同監(jiān)管。
仿效工部舊例，將工程分段承建，責任到人。
再將各段工程的耗費，難易程度一一列明。
曹德微微一笑，目光再次投向丁文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