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被驚走,小小插曲過罷。
陳行掏出一枚五兩重的銀子,放在老嫗手中,換回一碗水后,一飲而盡。
“水錢。”
“太多了……”
老嫗惶恐,望著對方放在旁邊的長刀,原本的好感頃刻間蕩然無存,此時捧著銀子,只覺得一萬分的不安。
她看似老眼昏花,可剛剛對方抽刀時的那一剎,一股子冰寒她察覺得真真。
即便這寒意不是沖她,依舊讓她覺得后脊發(fā)涼。
這種感覺,她只在當初來清剿尸鬼的一位朝廷將軍身上感受到。
那個將軍殺起尸鬼來,渾身上下的氣勢讓人看著都覺得害怕。
陳行一抹嘴,擺手道:“老人家,自從大亂以后,朝廷便有明文,河中道尚存民者,三年不稅,每戶以人增地。你家應(yīng)該多分了好幾畝才對吧?何至于此?難道沒給你家分地?”
這條政令自然是朝廷弄出的安民舉措。
在慶寧,他可見不少百姓都高興的歡天喜地。
怎么到了這……
“分了,怎么沒分?”
旁邊的婦人恨聲道:“我家原本有上好的水田的十畝,朝廷下來的人說為了統(tǒng)一分配,要先收田,再分田,結(jié)果我家交了地契之后,足足給我家分了二十畝!”
語氣中沒有絲毫感激,反而盡是恨意。
陳行瞇著眼,耐心聽她解釋。
只見這婦人捏著拳頭,剛欲開口,就見街上三五個大漢環(huán)臂而來。
一下就被嚇得收了聲。
陳行撇過頭,不咸不淡道:“我這幾天殺的人有點多,有些煩了。”
一句話,讓這幾個大漢止住腳步。
為首一人遲疑著拱手,“這位……呃,少俠?”
他打量許久才從裝扮上糾結(jié)出一個稱呼,“我等非是尋釁滋事,我?guī)兹私允沁@青城的幫丁,是趙大人有令,旭陽州動亂剛止,讓我等多多注意來往生人……”
趙大人,估計就是州府派來臨時管理的書吏。
在這時節(jié),也能被稱一聲大人了。
“哦。”
陳行撓撓頭,“是我誤會了,我還以為是剛剛那個男人找來的幫手。你們?nèi)ッΠ桑伊镞_呢。”
說完就繼續(xù)看向老嫗身邊的婦人,準備聽她繼續(xù)講。
卻見老嫗死死掐了一下她,她原本怒氣沖沖的表情消失不見,低著頭怯怯道:“沒了,朝廷的確分了我家二十畝地,地契文書都有。”
不遠處的漢子雙眼一瞇,再次拱手,“小的斗膽,敢問您可是哪個衙門的大人?可否報與小的知曉,也好回稟趙大人,妥善安排。”
陳行笑著擺手,“不用不用。”然后回頭看向婦人詫異開口,“既如此,那怎么還需你家妯娌……”
“大人……”
老嫗醒悟過來,倉皇翻身跪下,雙手高高舉起銀兩,奉還陳行腳下,哀求道:“我這老不死的一家活到如今實在不容易,求您開恩,莫要再問了。”
身邊兩個兒媳亦是被嚇得陪著跪下,縮著身子在老人身邊,緊緊貼著瑟瑟發(fā)抖。
陳行臉上笑意瞬間消失不見,漠然看向那幾個漢子,沙啞道:“我有點煩你們了,現(xiàn)在就滾。”
“大人,我們非是來找事,小的名叫馮水,只求您報個身份,讓我們好交差。”
為首的漢子愈發(fā)確定這就是哪個衙門派下來的官。
說不定就是趙大人嘴里那些個儒家一派弟子!
這人可不好糊弄。
正說著,忽然遠處傳來一陣哄鬧。
只見一個疤臉壯漢在街上慢悠悠走著,身后圍著好幾個嘍啰。
這疤臉壯漢手中,竟然牽著一條繩索,繩索下拴著的不是貓狗,而是一個瘦骨嶙峋的少年!
這少年能看到的地方遍布青紫,眼神呆滯,流著口水,被身后疤臉壯漢牽著用雙手雙腳在地上爬行。
“好狗!叫一聲爺聽聽!”
“汪!”
少年乖巧開口。
“哈哈哈!”
“再叫!”
“汪!”
“再叫!”
“汪汪汪!”
“哈哈哈哈……”
見到這般動靜,名叫馮水的漢子臉色一變,眼神示意旁邊人趕緊過去。
陳行漠然而起。
遙遙望著雙方人接觸,而后那疤臉漢子遠遠看了自己一眼,默默開始轉(zhuǎn)身離開。
倏地,十幾只細小的鳥類從天而降,狠狠啄向這群人。
蜂鳥!
人群一時間大亂起來,那拴著少年的疤臉漢子松開手,而后少年就被蜂鳥揮扇驅(qū)趕著往陳行這邊爬來。
馮水雙眼一瞇,就要攔下。
卻見又是十幾只蜂鳥撲面而來,讓他自顧不暇。
蜂鳥不曾用喙啄少年,只是振翅引導(dǎo)著。
很快,他就爬上臺階,來到陳行腳下。
陳行一把將其拉起來,然后就察覺出來,對方面容呆板,眼神空洞,似乎有些神志不清的模樣,像是癡傻兒。
一邊給他取下脖子上的繩索,陳行一邊詢問,“叫什么?”
“汪!”
陳行點頭,“是我說的不清楚,對你不住,我是問你的名字,你有名字嗎?”
“有!嘿,俺爹取的,說俺的名字是平安!俺叫平安。”
少年傻乎乎樂道。
“姓什么?”
這個問題問出來,對方一臉懵,顯然不能理解。
陳行心中明了,詢問道:“他們?yōu)槭裁匆圬撃悖俊?
“欺負?誰欺負我了?”
少年茫然抬頭,憨傻的臉上滿是不解,皺著眉好一會思索才開口道:“哦對,俺爹還活著時說了,打我就是欺負我,讓我被打要知道跑,他們打我,是欺負我……為什么欺負……對了,他想要俺爹留給俺的地!
對!地契不能給他們!俺爹說了讓俺藏好,他死了沒人會跟傻子較勁,嘿嘿,我藏得可好了……
哎,俺爹是不是說俺是傻子?
俺不是傻子!”
“嗯,不是。”
陳行知道自己怎么凝聚意志了。
他笑著拉起少年的手來到冤鼓面前,“知道這是什么嗎?”
少年搖頭。
“此乃冤鼓,民有冤,擊鼓而使坐官聞之,則官吏必出,聽是非,分黑白,評公理,以澄清明。”
少年再次搖頭,“俺聽不懂。”
“把這玩意敲響,就有人出來幫你,不讓你再受欺負。”
“真的?”
“真的。”
少年嘿嘿一笑。
蜂鳥直沖云霄。
亂糟糟的衙門前,所有人看過來,只見少年拿起旁邊滿是塵土的鼓槌奮力一揮,然后就是一聲不甚清晰,但莫名讓人心悸的沉悶聲響。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