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下,陳行縱馬疾馳長街,身后徐旺幾名輔刀郎緊緊跟隨。
紫煙眉頭微皺,湊過去壓低聲音道:“大長老說有人在跟著……”
“讓他跟!”
陳行的聲音響徹夜空,“徐旺!出城以后去找其他弟兄!”
“大人……”
“三雙眼,老子一只都不要了。”
陳行笑得滲人,“循規蹈矩做不成任何事,早知還是如此,就不該在青城浪費時間。”
面前,銀禾府城門緊閉。
城頭上值夜的士卒一愣,沒等他開口。
一記匹練斜斬而出。
城門轟然破碎,巡檢司夜出銀禾城。
望著那夜奔而去的幾騎快馬,士卒張了張嘴,一臉茫然。
……
“呱呱~”
蛙鳴蟲兒飛,田間地頭,木板搭建的房子里,十個苗奴擠在木板拼湊的床鋪上,鼾聲如雷。
最旁邊的男人迷糊間感覺到有人擠上床,不滿的嘟囔道:“三哥?你怎么跑我這了……”
“擠擠。”
聲音并不熟悉,但勞累一天的男人此刻昏昏欲睡,完全沒有聽出來。
“我想我兒子了。”
又是一句。
男人原本酸脹的眼皮猛然睜開,原本疲憊的身軀,升騰起一股苦澀。
“熬吧……”
男人哽咽道:“他們說了,一天一個功分,攢夠一年就能跟婆姨住一起,攢夠兩年就把孩子接過來……你還好,我爹身子骨弱,也不知道讓帶去哪了,還能不能挺得住兩年……”
黑暗中,沒有回復。
良久,就在男人困意重新襲來,將要入睡時,那個聲音再次響起,“要是知道他們把兒子關在哪里就好了……”
“想什么呢?別說不知道,就是他們告訴咱,咱又能咋滴?那些讓綠帶子紅帶子打死的人,可還在地里埋著呢……”
這次,再沒有聲音響起。
一直等到天光大亮,原本該來拿鞭子抽他們的紅帶子不見蹤影,但多日以來的慣性還是讓他們忍著睡意起身。
“咦,天亮了?”
一個男人望著木板縫隙透進來的陽光,揉著眼嘀咕道:“田主怎么沒過來。”
困惑著上前打開房門,看見外面的場景后,頓時被嚇了一跳。
連滾帶爬跑回木板屋里,顫抖著指著屋外。
其他人紛紛探頭去看。
只見外間田埂上,十幾具死尸疊摞一處,手臂上綁著紅綠兩色帶子。
而尸體旁,十幾個武服佩刀的男人,漠然而立。
屋子里的人被嚇得瑟瑟發抖。
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直到有人不經意一瞥,頓時驚呼一聲。
其他男人順著他的視線去看,木板床上,陳行緩緩坐起身,打個哈欠。
“早啊……”
沒人敢打招呼,一個個低著頭,縮在一起。
陳行想了想,很認真道:“你們要是知道自己家人在哪,可以跟我說,猜的也行,我讓人去找。找到后就帶過來讓你們團圓。”
十個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沒人敢吭聲。
陳行溫和一笑,走出房屋。
不止是徐旺一眾輔刀郎。
余順年與胡巖身著官衣,帶著一群捕快眼神中滿是憤怒。
見到陳行走出來,胡巖這才咬牙道:“陳大人!你這是做什么?為何無故殺人?我那日不是都與你講清楚了嗎?”
“不是無故。”
陳行搖頭,“這田中的屋子分男女兩類,我的人見他們睡錯了地方,好心讓他們換個地方睡,結果他們上來就喊打喊殺。
黑燈瞎火,我分不清是不是天魔教余孽作亂,就殺了。
還有……”
陳行雙手環臂,冷聲道:“你那日沒說清楚!
這些地,怎么就都是曹家的了,賬本地契拿來,本官要一畝一畝的核對!
這些人,又是誰讓你們劃給曹家作佃戶的?
紅綠白三色帶?田主苗奴?
大盛窮的連幾萬人都養不起了嗎?需要讓曹家來作踐!”
胡巖胡須一抖,匆匆上前就要說什么。
卻被徐旺一把攔下。
余順年臉色鐵青,咬牙道:“此事原委,本官早已上報節度使府與朝廷知曉,何須與你多言?”
“紙上怕是寫不出本官親眼看見的這些。”
陳行冷笑以對。
“這是我銀禾府之事,你巡檢司有何權利來插足問詢?!”
余順年怒聲開口。
只見陳行從懷中掏出一份文書,正是那日在青城展露過的那一封。
“上面有圣人的親筆簽名,本官巡視河中,這些事老子想管就能管,懂嗎?!”
余順年展開一看,臉上陰晴不定。
旁邊的胡巖連忙打圓場,“都別急,都別急,咱們都是為了朝廷,為了百姓。些許策令有所誤解,坐下來慢慢談就是了。
這樣,陳大人,你先跟我們回城,我去通知曹家人過來,咱們坐一塊好好談談。”
“好好談談?”
陳行瞥了眼身后屋子里探出腦袋都男人,對方看見自己眼神后迅速縮回去,旋即看著胡巖冷笑道:“要談就在這談!”
“你!”
余順年勃然大怒,渾身浩然氣鼓蕩,“陳大人,我敬你與圣人有些許護衛之情,又是出身巡檢司,這才再三忍讓。可你莫要以為本官怕了你!
銀禾府的事,不是你一個巡檢拿著一封似是而非的文書說查就能查的!”
見他如此,陳行眼中兇戾之氣壓抑不住的升騰。
一字一頓道:“我勸你收起這浩然氣,不然……我怕我忍不住,砍死你!”
“你竟敢威脅本官?!”
余順年惱怒起來,“你難道還想對本官動手?真以為本官怕了你,本官只是不想與你一般計較……”
聲音越來越遠。
陳行拉過徐旺囑咐:“將所有佩帶紅綠兩色的人都趕出此地,反抗者格殺勿論。然后聚集所有百姓,我要講話。”
“是。”
徐旺拱手離開。
胡巖則呆呆看著一邊放狠話,一邊已經跑的不見人影的刺史大人,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此時看向陳行,見對方一臉冷漠,一如青城時的喜怒無常,這才熄了交談的心思,正要追著刺史離開。
誰知陳行上前擋住他。
“陳大人……”
胡巖汗流浹背,聲音都有些發顫。
陳行臉色一變,露出一個笑臉,就好像剛剛說要砍死刺史的人不是他一樣,摟著胡巖的肩膀道:“胡兄啊,這公是公,私是私,剛剛我做的,可不是沖老哥你啊。”
胡巖心里罵了他一萬遍,面上還是連連點頭。
“我總覺得,你比那位刺史大人,更像儒家弟子。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