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行走出青竹苑,一路上無論是曹家仆人還是曹家子弟,包括那些武人供奉,沖他無一不是白眼相看。
陳行但凡跟他們較一下勁,算他兩世白活。
一路走著,迎面就撞見自己正準(zhǔn)備找的徐旺。
還沒張口詢問,就聽他像是松了一口氣道:“大人沒事就好,對了,總檢有令,讓您一醒就去見他。”
鄭天譽(yù)?
陳行瞇了瞇眼,“走。”
二人一前一后,走過一處處琉璃瓦當(dāng)?shù)奈萆幔瑏淼揭惶庯w檐翹角的涼亭。
涼亭外,沒有一個人把手,只有鄭天譽(yù)一人坐在涼亭中獨(dú)酌。
陳行邁步走進(jìn)去,還沒見禮,就聽到對方幽幽道:“本官帶來的人都派去搜查了,那幾個巡檢我也沒讓他們閑著。總不至于本官也得親自去搜吧?”
如此打趣,著實(shí)讓陳行不好接話。
遲疑片刻,還是肅容拱手道:“大人以德報怨,實(shí)令屬下汗顏。”
“以德報怨?”
鄭天譽(yù)笑了笑,瞇眼道:“你還知道跟我有仇啊,在田中撒潑由你,在山下放肆由你,如今更是還遂你愿搜山,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倆是什么刎頸之交呢。”
陳行聽出話中的善意,面皮厚如他也不禁有些訕訕然,“此事之后,屬下設(shè)宴賠罪。”
“賠罪倒是不必。”
鄭天譽(yù)搖搖頭,瞇眼道:“我從小醉心武學(xué),人情方面不敢說一竅不通,但也頗為愚鈍,說是個嘴笨的人也不差。
如此才能讓你言語挑起群情,迫我如此行事。
先前對你并無好感,你能讓我做到這一步,也算你的本事,所以賠罪無從談起。”
說著,他話鋒一轉(zhuǎn),望著遠(yuǎn)處山中來回奔走的巡檢司眾人,笑道:“人們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我這人最清楚。
如今家族,大都不看重嫡庶,只看誰有用。因此即便我為嫡長子,也未必就能如愿繼承父親的爵位。
我弟弟與我不同,從小便機(jī)敏過人,能哄父親開心,甚至連我的母親都對他甚是憐愛,從小家中但凡遇到什么好玩好吃的,必然是他先來。
可為何成人之后,如此受寵的弟弟被趕出京,而我卻留在京都,做侯爵繼承者呢?”
鄭天譽(yù)看向陳行。
陳行大概猜到對方要說什么,抿著嘴沒開口。
“因?yàn)樘熨x。”鄭天譽(yù)見他不說,便自顧自笑道:“他機(jī)敏,我愚鈍,他受寵,我冷落。
南地有一種叫做紅皮丹的果子,咬下去滿口生津,為我所愛。
因?yàn)閮r格昂貴,府上一年也只會買兩三斤嘗嘗鮮。
八歲之前,我一顆都沒吃過。
那時候我那弟弟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拿著紅皮丹在我面前炫耀,當(dāng)然,是趁著只有我倆的時候。
十歲,我入品武者。
我終于吃到了第一枚紅皮丹,那滋味,滿口生津,香甜溫軟,我至今難以忘懷。
十二歲,武脈十條,天資為京都之冠。
從那以后,我屋子里再不缺紅皮丹。
就連我的弟弟,不論人前人后,也開始和我親近。
十五歲,入境八品。
父母阿祖?zhèn)冮_始日夜入我院子,關(guān)懷備至。
十八歲,破境七品。
我驚訝發(fā)覺,我不善討好的父母,似乎開始有意討好我了。
二十歲,我入六品,知道我的惡癖是什么嗎?”
鄭天譽(yù)從懷中掏出一把紅彤彤的果子,塞入口中開始咀嚼,汁液四溢,他眼中帶著冷笑。
“到了二十五歲,我什么都沒說,跟我八歲之前一樣,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然后我那么受寵的弟弟,就被趕出京都。”
鄭天譽(yù)站起身,沙啞道:“陳行,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告訴你,我是因?yàn)楸揪团c弟不和,才對你如此。
而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當(dāng)今天下,實(shí)力為尊。
你夠強(qiáng),你想要的根本不用自己去動手,所有人都會去猜,去想,去挖空心思的揣摩,然后雙手奉上!
擒龍之后,三品為宗師境。
我二十五歲擒龍,至今三十有二,整七年,無寸進(jìn)。
但你不一樣,你若入境擒龍,長則三年,短則一念,必入宗師!
你所擁有的東西,不能浪費(fèi)。
我可以出面,去跟曹氏講和,今日之事作罷,巡檢司撤走,你也不必去什么曹氏祠堂。
如何?”
陳行頓首,就在鄭天譽(yù)以為他答應(yīng)時,只聽他笑道:“大人與安國公主,以及我那位師姐,一般無二。皆是看到我的未來,所以想要及早交好。”
鄭天譽(yù)一臉坦然,“如此行事,不對嗎?”
“對。合乎情理,理所當(dāng)然。”
陳行點(diǎn)點(diǎn)頭,指著自己道:“我作為受益者,若是此時講半點(diǎn)這么做不對的話,都只會顯得我虛偽至極。
所以,我認(rèn)同。
但認(rèn)同此事,不代表認(rèn)同你們的理念思想。
我要做的事,或許是我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的唯一價值。”
鄭天譽(yù)眉頭緊緊皺在一處,思索良久也想不出來,他為何如此堅持。
“大人何必去煩心猜測我的想法?”
陳行笑道:“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比一條龍跟一條狗的差距還要大,一條龍不必去理解一條狗為何啃骨頭,一條狗也不必去理解一條龍為何不喜歡骨頭。
和光同塵,與世和解。
讓龍去飛,讓狗去跑,萬類各行其道,交織一處,才是世界。”
“你是不是……罵我是狗?”
鄭天譽(yù)雙眼一瞇,森然殺氣凜然而出。
兩人對視著,仿佛下一秒就會打起來。
而陳行望著面色陰沉的鄭天譽(yù),卻是嘴角緩緩咧起,呲牙一笑。
笑著笑著,鄭天譽(yù)臉上多云轉(zhuǎn)晴,亦是開懷大笑起來。
“哈哈哈……”
鄭天譽(yù)擺手,“似你這等妖孽一般的絕世天驕,如何想法,果真是我不能理解的。也罷,我所說所講已然清楚,既然你不肯聽,那也就隨你。
我可是做好了,等你到了四品擒龍境時進(jìn)不得上三品,而后大肆嘲諷你的準(zhǔn)備。”
陳行微微一笑:“恐怕會讓大人失望。”
“曹氏到現(xiàn)在還沒動靜,你找的人肯定不在武曹山。到時候就算你跪,或者跑,都必將有損心境。”
“我知道。”
“所以……”
“所以我不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