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郊外農(nóng)家小院。
院門旁隨意放著一塊陳府的木牌。
黃玲兒端刀肅立,站在院子里身軀繃的筆直,雙眼直直凝視著面前筆直的刀身,任由腳下滴落汗水的被打濕一片,哪怕手腳酸麻到了極致,依舊不肯動搖分毫。
“可以了,明日繼續(xù)。”
李令月沙啞開口。
黃玲兒沒有收刀。
“可以了!”
李令月眉頭一皺。
“有天賦有根骨有悟性的武者可以了,我不可以。”
黃玲兒咬牙擠出一句。
李令月一怔,猶豫片刻,轉(zhuǎn)身回到房間,打開各家武道高手留下的筆記密錄,一一翻開。
又過了半個(gè)時(shí)辰,另一個(gè)房間傳來一聲古怪嘶鳴。
片刻后,紫煙走出房間,半只袖子被不知什么東西咬爛一片。
她呆呆看著院子里端刀的少女,猶豫道:“歇歇吧?”
“你遇見陳行這混蛋,是你命不好。”
黃玲兒被汗水打濕脊背,背對著她沙啞道:“我會給朝廷說,用陳行所有功勞,換你自由身,讓你不被人欺負(fù),隨意暢行大盛。”
自由?
紫煙想起上一次武曹山之事后,陳行替她拔出刀意,而后自己的自由……
“在這……挺好的。”
紫煙發(fā)現(xiàn),自從陳行死后,黃玲兒就變的有些讓人害怕,她再也不敢跟對方打鬧了。
“這里是陳家,姓陳的混蛋到死都沒給你名分。”
黃玲兒咬牙切齒的痛罵,“男人就沒有一個(gè)好東西,自己去建功立業(yè),戰(zhàn)死沙場,卻不想想自己家里都沒安排好嗎?!”
“我不在意的……”
“我在意!”
黃玲兒再也堅(jiān)持不住,身軀僵硬,幾乎是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紫煙連忙湊上去,拿出能緩解的丹藥去喂。
“我有名分,所以就算全天下都不打算替他報(bào)仇,我也得去。你沒有,你想干嘛都可以,找個(gè)人嫁了都行!跟著我算什么事?你看清楚,陳行死了,我搬到這了,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了。
你要走,我把金銀都給你。”
黃玲兒撇過頭,倔強(qiáng)的不肯吃。
紫煙聽見這話,心里空落落的,呼吸都艱難了幾分,“吃……吃藥,先吃藥吧……”
“黃姐姐別這樣說。”
白裙少婦抱著襁褓中的嬰兒,站在隔壁籬笆院里哀求道:“孟姐姐心里還是有陳大人的,只是有些遲鈍而已。
陳大人不在了,我們都難受。
黃姐姐你這樣,只會讓自己更難受,也讓孟姐姐難受。”
聞此,躺在紫煙懷里的黃玲兒默默閉上眼,任由紫煙把丹藥喂進(jìn)去。
“我睡一會,一個(gè)時(shí)辰后叫我。”
聽見對方妥協(xié)的話,紫煙卻來不及高興,心疼道:“多歇歇吧,你這樣下去,會累壞的。”
“那個(gè)叫薛白瑯的武圣……很厲害嗎?”
黃玲兒喃喃一句。
紫煙回憶起那一襲白發(fā),心里堵得不行。
何止厲害……
“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我一定可以超過他!”
黃玲兒疲倦的陷入夢鄉(xiāng)。
紫煙輕手輕腳抱著她回了房間。
一個(gè)躺著,一個(gè)趴在床頭。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黃玲兒夢囈一聲,“陳行……”
紫煙猛然抬頭。
只見黃玲兒依舊還在夢里,卻是滿臉沾淚。
“就算超越不了武圣,至少也得比現(xiàn)在強(qiáng)。打不過南邊的魔頭,至少得打過那些想笑話你的人,你那么囂張的一個(gè)人,要是知道自己死了讓人笑話,肯定會難受的……”
紫煙怔怔聽著對方的話,無端想起那一日,武曹山下,農(nóng)田中。
她跟陳行坐在田埂上的場景。
而后又想起自己跟著大長老在外流浪時(shí),那一句。
“求你了,孟姑娘。”
紫煙重新趴在床邊,黑暗中,雙眼卻是睜得老大,一只手緩緩捂住心口,喃喃道:“我怎么吃不下了……”
‘武者二品,謂之止戈。老夫以為,武者九品,當(dāng)為一力一神,交替強(qiáng)身而上,以此推論,三品宗師牽連神念,二品當(dāng)為壯力。所以……’
‘自天地靈氣之始,凡武者一途,二品止戈者,二十三人,其中男者二十人之?dāng)?shù),女者三人,較三品宗師之比,遠(yuǎn)不勝也。莫非女子之身而行武道之途,或有多于男子之天塹乎?’
‘云夢將軍,乃有記載以來,最后一位二品止戈境女武者,其生于淮南,長于淮南,平生最善槍術(shù)……’
隔壁房間,一燈如豆。
李令月不停翻閱著各類手札記錄,試圖從中堪破二品玄妙。
倏地,燈火微微搖曳。
李扶風(fēng)沙啞道:“走吧,朝廷有意任命你為江東總檢,還有許多差事等著你呢。”
“我已遞交辭呈。”
李令月沒有回頭,翻閱手札不停,只是輕聲一句。
“那小子就這么讓你喜歡?”
李扶風(fēng)咬牙開口。
喜歡?
李令月想起跟陳行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從自認(rèn)為需要自己照顧,到因?yàn)閻厚敝嘤兴s念,又到兩人決裂,再到江東和好,開始對其敬佩……
“不是。”
李令月?lián)u搖頭,“一個(gè)無甚天資的女子都敢喊超越師父,我卻半生困在師父之名中無法自拔,實(shí)在讓我汗顏。
或許其中固然有對方不明師父之厲害,也可稱蚍蜉撼樹。
可這等勇氣,難道不是我一直以來欠缺的嗎?
與其他事無關(guān),我只是感謝對方讓我堪破心境而已。
我已決心此后一心武道,不再為旁事勞心。
還望父親成全。”
這話停在李扶風(fēng)耳朵里,簡直就是在說,她要出家,從此青燈古佛,不理紅塵了。
我還等著抱外孫呢!!!
李扶風(fēng)咬牙道:“如果當(dāng)初陳行還活著的時(shí)候,他說愿意娶你,你會答應(yīng)嗎?”
李令月翻閱不停,凝視著其上文字平靜道:“不會,師弟與我沒有男女之情,一直以來我的存在,對其都是煩擾勝于助力。”
李扶風(fēng)何等人?
如何察覺不出,自己閨女這看似云淡風(fēng)輕的背影之前,書連翻了兩頁。
陳行與你沒有男女之情,那你與陳行呢?
從當(dāng)初非十二武脈俱全不嫁的誓言開始,這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的劫數(shù)。
‘小子,你回來以后敢說一句不娶,老夫就想法子,廢了你這身武圣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