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著天慶帝的手走出羊肉館,只見他依舊敞著懷,漫天雪花落下,他的表情卻依舊凝固在剛成模樣。
震驚,茫然,不敢置信。
他是棋子,也是棋手,是傀儡,也是布局者。
今日一番言語,是在求存,也在求盟,更是求后,給自己求身后事。
是想在鋼絲線上找來一根夠長的平衡桿,讓自己能多撐幾步,讓自己能走到一個有落腳的地方,放下妻兒。
結(jié)果呢?
現(xiàn)在呢?
那最致命,最迫切,最可惡的桎梏,無了?
就這么在談笑間,無了?
就跟他倆剛剛說話的方式一樣,像是一場玩笑。
虛的像是一場夢。
像是為了用巴掌扇自己一樣去驗(yàn)證事情真?zhèn)危従彺邉诱鏆?,往日那種鉆心刻骨的疼痛再也不見,小心翼翼的大口呼吸,那纏繞在經(jīng)脈血管,乃至纏繞上精神上的不適,統(tǒng)統(tǒng)不見。
笑了。
他突然笑了。
就這么掛著滿臉不知什么時候流下的淚,看著旁邊也在笑的陳行,笑得痛快淋漓,笑得痛徹心扉,笑得讓人不寒而栗……
公司?
他在心里把這兩個字嚼成碎末,代替那心頭癬,深深抹在自己心臟之中。
那羊肉館的祖孫二人呆呆看著面前的人,少年無奈一嘆。
“以前也沒見他喝完酒耍酒瘋啊……”
“朕……乃天子!”
薛承明看著有雛鳳之姿評價的少年,一字一頓,“朕乃……天子!”
“阿婆?!?
少年嘆口氣,“熬一碗醒酒湯吧……”
……
陳行來到薛承明給自己的宅子,沿著路往里走。
片刻后,看著樓閣小墻下抬頭望月的黃玲兒,沉默片刻,“你干啥呢?”
“賞月?!?
黃玲兒鼻子凍得通紅,嚴(yán)肅說道。
月?
陳行抬頭,看了眼被片片雪花遮蔽的夜空,哪呢?
就這么看了好一會,察覺到旁邊黃玲兒偷偷揉了揉脖子。
“酸嗎?”
“酸?!?
“回房?”
“好?!?
倆人這才放下腦袋,可是誰也沒有邁出第一步。
片刻后,腳步匆匆,紫煙抱著一袋子熱氣騰騰的烤地瓜跑過去,倆人就默默注視著對方又跑回來。
“終于見到人了!”
紫煙委屈巴巴的湊過來,“我迷路了!這里的花石建物都有陣法,人家給的陣圖路線我看不懂!我都跑了快半個時辰了!再見不到人,我都想催動真氣毀幾個房子花石看看了!”
說著還拿著宅陣圖錄可憐兮兮的遞過來。
陳行瞟了一眼,沒有接。
黃玲兒懷里也有一本,沉默片刻,想起自己大婦主母的地位,想起自己后宅之主的頭銜,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紫煙的腦門:“就是笨啦,享受都不會享受,這有什么看不懂的?
你看啊,這條紅線呢,就代表……”
“哦~原來是這樣?!?
紫煙一臉崇拜的看著黃玲兒,“你懂的好多?要不看書比我多呢?!?
“那……咱走?”
冠軍侯大老爺是不會承認(rèn)自己也迷路了,還是在自己的宅子里。
一刀砍出去或許能找到辦法,但實(shí)在丟人。
住進(jìn)京都的第一天,就在自家花園里迷路,還得砍出一條路來。
這事務(wù)必不能傳出去。
本來要是尋常迷陣幻陣之類的,倒也瞞不過他,他剛剛在假裝賞月的時候,其實(shí)就是在等芯片破解。
結(jié)果這里頭大陣套小陣,似乎就連池水里的魚兒都是陣法的組成,而且還勾連整座大城的一座重要陣法,所以……
到現(xiàn)在也還沒破解出來。
“走!”
黃玲兒合上圖錄,雌赳赳領(lǐng)著倆人往前走。
一刻鐘后。
陳行看著自己之前特意放下的霜刀,默默開口詢問,“你確定看懂了?”
“當(dāng)然!”
黃玲兒死鴨子嘴硬,“圖上就是這么畫的!”
說著還拿出圖錄指給他看,“這條線在這里有四個圈圈,說明我們只要在繞四個圈圈就能走出去!”
“京都的房子好費(fèi)事哦?!?
紫煙啃著烤地瓜,一臉無奈。
陳行盯著那四個圈圈,猶豫道:“雖然我也不通陣法,但我聽人講過,這四個圈圈的位置,似乎是欽天監(jiān)陣房的陣師留下的獨(dú)家印記,不屬于陣法組成吧?
你……也迷路了?”
“哈哈哈……”
黃玲兒開始哈哈假笑,“你好逗啊,我在自己家怎么會迷路?我天生就是這座院子的女主人你知道不?我一來到這,心里正想著要是下雪就能看雪景了,結(jié)果它就開始下雪了。
這難道不能證明嗎?”
“證明什么?”
紫煙困惑看向她。
“笨啦!證明這座宅子就認(rèn)我這一個女主人!我跟你說,這座宅子其實(shí)是有靈性的,它在跟我們鬧著玩呢?”
黃玲兒被繞的已經(jīng)有些瘋魔了,沖旁邊沾滿雪花的小樹溫和道:“咱不鬧了,明天給你施肥好不好?”
陳行無語扶額,這玩意你糊弄鬼呢?
傻子才信你說的!
下一秒紫煙就湊過去,“我困了,讓我回去睡覺吧,明天再來陪你玩,好不好?。俊?
這倆傻子!
陳行翻個白眼,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動刀子時,黃玲兒突然尖叫起來。
只見那棵小樹無風(fēng)自動,緩緩?fù)罂俊?
“哇!玲兒好棒啊,你說的都是真得!”
紫煙高興鼓掌喝彩。
不止是這棵小樹,曲池流水下,一條條鯉魚躍出水面,所有遮擋視線的枝葉都開始往后靠攏,似乎是給他們指引方向。
不對,似乎是在給別人指明他們的方向。
只見李令月似乎是剛剛沐浴完,披著大紅羽氅走出來,手中酒杯隨手一低,旁邊一顆桃花樹的花瓣就垂下來,花蜜酒香涓涓流入。
“你們大晚上不睡覺,干什么呢?”
李令月輕品一口桃花酒,笑道:“還是再冷些才好喝?!?
說著隨手一抬,四周樹枝齊齊震顫,其上五顏六色的花瓣綻起點(diǎn)點(diǎn)熒光,驅(qū)散此間雪夜黑暗。
一身大紅羽氅亭亭玉立,四周花燈搖曳歡慶,配上那清冷優(yōu)雅的品酒姿態(tài),畫里走出來的仙子,也無非就是這樣了。
見三人沒搭理自己,李令月困惑又問,“你們干嘛呢?”
“賞月。”
“賞月?!?
“月兒姐姐,我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