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
南疆地勢險峻,古書上說有十萬奇山峻峰,而在這起起伏伏的層巒疊嶂間,先天圣教中的離峰更算是南疆十萬大山里險峻雄奇的佼佼者。
時值炎夏。
近日里天氣晴朗的厲害,往周遭望去,四下里不見一縷云彩,天色如青似黛。
而這堪稱靚麗的天光映照之下,則是離峰拔地而起的巍峨山勢,山間草木蔥郁過甚,濃墨厚重的翠綠顏色過分奢侈的堆疊在一起,乍看去,竟似是將整座離峰都襯成了幽邃的黑色。
這座黑色的離峰,自與天際接壤的半山腰間又生變化,有濃烈的山間霧靄蒸騰而起,很快,便凝結(jié)成了素白的云朵。
這樣的云朵不是薄薄的一層,更不曾朝著周遭晴朗的天空暈散,而是一層層不斷的貼服著離峰雄奇的山勢,在懸空中堆疊成翻滾的云山,直將離峰的更高處接引向天外。
仿佛青黛色的畫紙上,被人以濃重的筆墨,畫下了這樣一幅黑白分明、陰陽參半的水墨畫。
此刻,離峰的山腳處。
狹長的青石板路旁,那不知育有多少年歲的蔥郁古樹下。
身披著淺青色道袍,顯得過分清瘦的柳洞清,卻無暇觀賞離峰那雋永的秀麗,他正用略顯得為難的臉色,面對著前面人到中年、身形富態(tài)的外門侯管事。
與此同時,侯管事那細(xì)小的眼神兒正定定的盯著柳洞清的表情好生端詳,好似是這一刻年輕人所展露的為難與糾結(jié),更勝過身后那黑白的畫卷,能讓侯管事更為心曠神怡。
如此沉默的凝視足足持續(xù)了十?dāng)?shù)息之久,然后,侯管事才老神在在的開口,拿腔拿調(diào)的用拖著長音的語氣說道。
“小柳啊——”
聞言,不論臉上的愁苦表情多么明顯,這會兒,柳洞清也只得拱手應(yīng)道。
“弟子在?!?
侯管事遂問道:“老夫一時記不清,你入咱先天圣教離峰一脈,在外門修行幾年啦?”
柳洞清仍舊抱拳拱手道:“回管事,已經(jīng)整三年了,如今,是第四個年頭。”
侯管事漫不經(jīng)心的點了點頭,“唔,三年了,還是煉氣三層的修為?”
聞言時,哪怕侯管事當(dāng)面,柳洞清都幾乎要將白眼翻了出來。
‘耶耶為甚是煉氣三層的修為,你姓侯的不最該清楚明白么!’
可哪怕心中憤懣如此,柳洞清卻不得不開口,陪著侯管事在這兒繞圈子。
“是,弟子修為正是煉氣三層,不過……如今已經(jīng)是第三層的巔峰,摸到了第四層的門檻,并且毫無感應(yīng)到瓶頸的存在,若是勤懇修行一陣,便定能順利突破第四層境界?!?
聞言,侯管事輕輕的瞥了眼柳洞清,“四層就滿足啦?四層就夠用啦?
我圣教門規(guī)森嚴(yán),入得外門五年,若無煉氣后期修為,便會被打入雜役弟子行列。
彼等雖然仍舊名為弟子,但卻幾乎與道奴無異,再難有翻身之日,不過日夜勤勞,艱苦余生而已。
你如今已經(jīng)到了第四個年頭,就沒什么想法?”
柳洞清拱著的手又往上抬了抬。
“我……”
可還不等他繼續(xù)說些什么,侯管事就輕飄飄的抬起了手來,一下將柳洞清所有的話都噎在了喉嚨里。
“不過老夫覺得,你小子還算是個人材,所以這有了好事兒,就先惦記著你呢!
是這樣——
升嵐道院內(nèi)門的張師妹,近日里把平時修煉用的舊丹方重新編撰一遍,說是能將藥力翻番,只是這樣一改,丹方里邊的翠云果,需求量變成了舊方的三倍還多。
張師妹急著尋翠云果拿來開爐煉丹,吩咐到了我這兒來。
這不,我就想到了你,整個山陽道院的外門弟子里邊,就屬你侍弄出來的翠云果藥力最是充足,還比旁人的翠云果多了些風(fēng)味,升嵐道院多少的師兄弟、師姐妹們都夸贊過。
所以,這回啊,還得你多……”
侯管事的話還沒說完,柳洞清就急急地開口,甚至不惜打斷了侯管事最后拿腔拿調(diào)的那點話。
“管事!侯管事!就饒弟子這一回吧!
弟子修的可是《明燭景日小青光咒》,以身持明燭,實則返照天光,而天上火光者,大日真陽之余韻也,此是丙火之道的修行要訣。
而若侍弄植株,催生翠云果,則需得用《照鑒生云紫雨訣》,雖然招來紫云青雨只在植株方寸之間,可是這雨氣乃牽引的天上云氣靈力——
以天上水汽澆天上火光,種一批翠云果,弟子修為便要倒退一分!
咱們整個離峰修士全都意在火法,不是丙火便是丁火,誰都對這《照鑒生云紫雨訣》避之不及,事事累在弟子一個人身上,若非如此,如何今日只有煉氣三層的修為?
我——”
柳洞清的話同樣還沒說完,原地里,侯管事就猛地甩了一下袖袍,勁風(fēng)兜在半空處,甚至發(fā)出了一聲尖銳的爆鳴。
“混賬話!這么說,難道還是我害了你不成?
眼皮子淺的頑意兒!
今日老夫便教你個乖——以水汽侵火光,能消去的都是虛火,你道老夫耽誤你前程,可你這煉氣三層的修為,根基之扎實,卻是整個山陽道院的獨一份兒!
再者,我告訴告訴你,什么才是真的前程!
若沒有翠云果這樁事情,只你一人修小青光咒,莫說五年,再多給你一年,你可敢保證自己一定修行到煉氣后期?
如今張師妹在內(nèi)門到了爭真?zhèn)鞯年P(guān)鍵時候,這事兒頂多占你半年時間,三年都耗在里邊了,你還在乎這多的半年?
到時候,張師妹成了張真?zhèn)?,她指頭縫里漏出星點東西,都是你十年二十年換不來的造化!
可你若是非不答應(yīng)。
那好,張師妹若是爭位失敗,她這個張,可是離峰丙火道八世家的那個張!
到時候,世家貴女爭位失敗的罪責(zé),哪怕只是余韻里的余韻,落到你小子頭上……
還念想甚外門雜役,能有命活著成道奴,老夫都算你有大造化!”
說到這兒,侯管事臉上的表情幾乎變成了毫無遮掩的猙獰笑容。
“莫說你,到時候老子都有份兒!
所以,事情就這么說定了!翠云果兩月一熟,兩個月后老夫再來找你。
別想著耍滑頭!”
最后一句,侯管事的字音兒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而隨著話音一起傳遞出來的,還有著侯管事那毫無遮掩的煉氣后期修為。
原地里,柳洞清只得沉默不語。
位高一層,一字一音便有著重逾巨石的分量。
再加上修為境界的碾壓,便登時如泰山壓頂,已經(jīng)教人沒有了拒絕的余地。
瞧見柳洞清如此沉默,侯管事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施施然轉(zhuǎn)身,直往離峰林深云厚處走去。
片刻后,柳洞清才折身,往山腳下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直至回到自己在山陽道院那熟悉的小院后。
柳洞清方才隨著再也無法遏制的憤懣情緒的勃發(fā),眉宇間連連有著青光如焰火般躍動。
‘狗入的侯管事!’
‘狗入的張家!’
‘狗入的先天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