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那霧還沒完全散掉呢,大理寺那兩扇又厚又重、漆得黑黢黢的大門,就在沈觀跟前慢慢打開了。就好像一張不吭聲卻特別威嚴(yán)的大口,一下子就把他給“吞”進(jìn)去了。
他的腳步稍微停了一下,手指頭緊緊捏著手里那封被摸得邊兒都起毛的推薦信。這信上可是國子監(jiān)律法策考試的最優(yōu)評語呢,還是用朱筆親自批的:“見解那叫一個厲害,對法理也明白得很,這種人可是百年都難見到一個。”可就算這信看著這么光鮮,最后還是沒能讓他敲開那些有權(quán)有勢人家的大門。
他呀,沒爹和哥哥的庇護(hù),也沒有師門能當(dāng)靠山,像他這種寒門子弟,最后就只能在一個冷冷清清的衙門里當(dāng)個九品評事。
新發(fā)的官服呢,是靛青色的布做的,布料倒是硬挺,可就是太寬大了,穿在他瘦瘦的身子上,就跟披了一層不屬于自己的殼似的。
那些同僚啊,三兩個一伙地走過去,眼光掃到他的時候,要么輕輕哼一聲表示瞧不起,要么就特別冷淡,根本沒人停下來,也沒人跟他打個招呼說句話。
有個人小聲笑著說:“又來一個填坑的,我看啊,這人肯定撐不過三天。”
沈觀低著頭,啥也沒說。
他早就對這種悄沒聲兒的排擠見怪不怪了。
不過他心里明白,自己來這兒可不是為了交朋友的。
他那值房里,炭火都沒點著呢,冷得就跟停尸的地方似的。
他剛在角落的桌子前坐下,一口茶都還沒喝呢,就聽到門外傳來那種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卻又像是故意弄出的腳步聲。
趙元禮來了。大理寺左寺正啊,那可是從五品的大官呢。這人長得一臉陰森,走路的時候就跟刀裁出來似的,筆直又刻板。
他就站在大堂中間,看都不看沈觀一眼,直接把一卷黃絹“啪”地扔在案桌上。他說話聲音不大,可那話就跟釘子似的,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人心里扎:
“奉上面的命令,特別通知:新來的評事沈觀,馬上接手‘前御史中丞崔明遠(yuǎn)突然暴斃的案子’,三天之內(nèi)就得把這案子結(jié)了,然后上報。要是破不了案啊,就按懈怠職責(zé)、耽誤國事來處理,直接撤職查辦。”
這一下,整個大堂就像炸了鍋似的,大家都議論紛紛。
緊接著,到處都是低低的笑聲。
有人拿手捂著袖子偷笑,還有人腦袋湊一塊兒嘰嘰咕咕地說:“五年前的舊案子啊?那都過去多久了,估計棺材板都爛沒了,這可是個老得不能再老的爛事兒了。”
“我聽說啊,死者的家屬年年都來敲鼓喊冤呢,朝廷里有幾個清流派的人,一直揪著這事兒不放。嘿,這不是明擺著拿新來的人當(dāng)炮灰嘛。”
沈觀呢,這時候慢慢抬起頭,眼睛第一次直直地看向趙元禮。
趙元禮嘴角微微往上一挑,眼睛里平靜得很,就好像他剛剛?cè)映鋈サ牟皇且粋€人,而是一只等著被宰的小羊羔似的。
沈觀啥話也沒說,就站起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拱手行了個禮,那動作標(biāo)準(zhǔn)得都有點太死板了:“小的領(lǐng)命。”
他沒去爭辯,也沒求啥情。他心里明白著呢,在這個地方啊,要是去辯解,那可比一聲不吭更顯得自己膽小懦弱。
等大家都走了,這值房又變得安安靜靜的了,沈觀這才打開那份已經(jīng)落了厚厚一層灰、好久沒人動過的卷宗。
那卷宗的紙都發(fā)黃了,上面的墨字也模模糊糊的。
尸體情況的記錄就那么幾句話:“脖子上有勒痕,嘴唇發(fā)青,確定是上吊死的。”別的就啥也沒有了。毒理檢驗?zāi)菈K兒是空白的,查驗衣物也沒發(fā)現(xiàn)啥,就連啥時候死的都只大概說是“丑時前后”,這也太不靠譜了。
真荒唐啊。
他眉頭緊緊皺著。
崔明遠(yuǎn)可是御史中丞呢,有糾察彈劾百官的大權(quán)。他活著的時候老是彈劾戶部貪污腐敗的事兒,死前三天還在朝堂上大罵那些奸臣呢。
像他這樣的人,怎么會在自家書房上吊自殺呢?
而且他這一死,案子很快就結(jié)了,家屬想抗議都被壓得沒聲兒了。
更奇怪的是,卷宗后面附的當(dāng)天天象記錄說半夜下了特別大的雨,雷都把屋瓦給震了。
可是現(xiàn)場勘查的圖上顯示,書房地面干干的和平常一樣,屋檐下積水倒灌的路線倒是很清楚,就只有案發(fā)的那個房間一滴雨都沒進(jìn)去,就好像那天晚上的雨專門繞過了這個屋子似的。
沈觀用手指輕輕摸著圖紙的邊兒,突然停住了。
他看到死者的書桌上,有一方硯臺放歪了,墨都干了,不過在硯臺池的深處,好像有一點暗紅色的印子。
卷宗里對這個可是一個字都沒提。
他的太陽穴“突突”地跳。
這不是自殺。
這是殺人滅口啊。
而且,這是一場精心策劃、被權(quán)力硬給掩蓋起來的謀殺。
時間只剩下不到七十個時辰了。有個新人啊,他既沒權(quán)力去調(diào)仵作來幫忙,又沒那個資格去重新提審以前的證據(jù),就連能進(jìn)原案密檔庫的腰牌都沒有呢。
趙元禮給他的,這哪是什么任務(wù)啊,根本就是個斷頭臺嘛。
沈觀把眼睛一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就在這一瞬間,忽然感覺胸口一陣灼熱,就好像有什么烙印一下子蘇醒過來了似的。
他猛地睜開眼睛,就發(fā)現(xiàn)眼前的景象一下子變了。
到處都是灰蒙蒙的霧,周圍的墻壁也顯現(xiàn)出來了。
在意識里啊,一座書房就這么重新建起來了:有雕著花的木窗,青銅做的燭臺,墻角的博古架上還擺著半卷《春秋》呢,書案上的那方硯臺就安安靜靜地在原來的地方放著,上面的墨跡還沒干呢。
他站在那兒,可不是個旁觀者,而是……就像主宰一切的人一樣。
這時候,腦海里響起了一個冷冰冰、機(jī)械的聲音:
【案件推演模擬器已經(jīng)被激活了】
【現(xiàn)在這個案件呢:是崔明遠(yuǎn)突然暴斃的案子(都已經(jīng)懸置五年了)】
【最開始的線索都已經(jīng)錄入好了:天氣的記錄、尸格的摘要、現(xiàn)場畫的草圖、物證的照片(不過是殘缺不全的)】
【可以開始第一次模擬推演了,時間線就定在:案發(fā)當(dāng)天夜里丑時的前一刻】
沈觀的呼吸都稍微停滯了一下。他一低頭,瞧見自己的手居然能穿過書案,還能隨便拖動時間刻度呢。他心里頭這么一轉(zhuǎn)念,嘿,視角一下子就變到房梁上頭去了,整個空間都能俯瞰到。再那么一想啊,屋里就出現(xiàn)了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正是崔明遠(yuǎn),正一臉凝重地提筆寫字呢。
他能重新來過啊。
想重新來多少次都行。
可以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試一遍,能變成在場的任何一個人,甚至啊……還能跟兇手“嘮嘮”。
這真相啊,不再是只能被動去尋找的東西了,而是他自己一點點拼湊出來的畫面。
他慢慢睜開眼睛,現(xiàn)實里的值房還是冷冷清清的,窗戶外面的薄霧還沒散呢。
不過他的眼神啊,可沒有剛進(jìn)官場時候的那種拘束和膽小了。
他把卷宗合上,手指頭輕輕在那方硯臺的拓影上滑過,小聲地自己跟自己說:
“你說這是上吊自殺?”
“行啊,那就讓我瞅瞅,你是咋把自己吊上去的。”
在遠(yuǎn)處的巷口那兒,一間老藥鋪的后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彎腰駝背的老婦人端著個銅盆走出來,她那渾濁的眼神朝著大理寺的方向掃了一眼,嘴里嘟囔著:
“小官人可別沾這個案子……那硯臺沾了血,晚上會哭呢。”夜里黑得像墨汁似的,大理寺的廊檐下面掛著的燈籠昏昏黃黃的,風(fēng)從院子和廳堂里穿過,吹得紙燈啪啦啪啦響。
沈觀站在偏門的陰影里頭,眼睛緊緊盯著巷口那間破破爛爛的藥鋪。他在這兒都守了快一個時辰了。
林婆子之前說的那句“硯臺沾了血,夜里會哭”,就像一根小針?biāo)频脑M(jìn)他的腦袋里,不停地刺痛著他。林婆子話還沒說完呢,就被衙役急匆匆地給帶走了。那衙役動作特別急,林婆子的眼神也是慌得不行。這可不像一般老太太那種膽小怕事的樣子,倒像是在被人捂住嘴之前發(fā)出的最后那聲絕望的嗚咽。
肯定是有人在堵她的嘴呢。
沈觀的手指尖微微發(fā)抖,這可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憤怒在他的血管里一個勁兒地往上涌呢。
按道理說,他本來是可以按照律法去申請查看以前案子的物證的。可是趙元禮早就明明白白地說了,他沒權(quán)力查看那些機(jī)密檔案,沒有皇帝的旨意也不能把相關(guān)的人提出來審問。
什么三天破案啊,這就是走個過場,想讓他老老實實地認(rèn)栽,然后自己主動辭職呢。
哼,他可不會就這么認(rèn)了。
今天晚上,他就要越界行事了。
夜已經(jīng)很深了,露水也很重,巡夜的更夫剛敲過二更鼓。沈觀借著走廊柱子的陰影,悄悄地摸到停尸房的后院。
這個地方已經(jīng)荒廢了好長時間了,專門用來存放那些陳年疑案的遺物。那扇大鐵門銹得不成樣子了,可是鎖扣卻是不久前剛換的新的。
沈觀從袖子里拿出一根細(xì)銅絲,這是他在國子監(jiān)的時候,為了打發(fā)時間研究機(jī)關(guān)術(shù)學(xué)會的小本事,沒想到今天還能派上用場。
“咔”的一聲,鎖開了。
屋子里面冷得像冰窖一樣,一股發(fā)霉的味道和陳年藥草的氣味直往鼻子里鉆。
一排排的鐵架子立在那兒,就跟墓穴里的石碑似的。他靠著記憶去翻找編號,找了好一會兒,最后在最里面的地方找到了一個烏木做的鐵匣子。那匣子上的標(biāo)簽?zāi)D:貙懼骸按薨高z物·端硯一方,血漬還沒清理干凈呢。”
這時候啊,他的心跳一下子就變快了。
他雙手把鐵匣子捧起來,放到桌子上,然后深吸了一口氣,才把蓋子打開。
就瞧見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方青灰色的端硯呢。在那硯池的深處,有一道暗紅色的痕跡,彎彎曲曲的像條蛇一樣。這血漬早就干巴了,可還是能聞到一股特別濃烈的腥氣。
沈觀就把手伸了出去,用指尖輕輕地碰了碰那道殘留的血痕。
嘿,就這么一下子,感覺就像天和地都塌了似的。
眼前突然就黑了,他的意識就像掉進(jìn)了很深很深的深淵里。
耳朵邊呼呼地刮著風(fēng),好像有小聲說話的聲音,又好像是哭聲在回蕩。
他想把手抽回來,可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不聽使喚了,五種感覺都沒了,就只感覺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把他往一個什么都沒有的地方拽。
等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到處都是灰蒙蒙的霧氣,四面的墻壁也都出現(xiàn)了。
雕花的窗戶格子、青銅做的燭臺,還有墻角那兒有半卷《春秋》。這所有的東西啊,和他白天在腦子里推演構(gòu)建出來的書房場景一模一樣,只不過這一回,那是真真切切的啊。
蠟燭的火一跳一跳的,把書桌都照亮了。
有一個穿著青袍的中年男人背對著他,正拿著筆飛快地寫字呢,肩膀還微微地抖著,這人正是崔明遠(yuǎn)。
這時候,空氣中飄著一股很淡很淡的奇怪香味。沈觀就順著這個味兒看過去,就看到桌子下面有一個小小的香爐,正慢悠悠地冒著煙呢。那煙是裊裊上升的,顏色有點發(fā)紫,聞起來甜甜的,可又帶著一股腐朽的味道。他腦子“嗡”的一下,就像炸開了似的。
這可不是幻覺啊!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機(jī)械聲音穿過迷霧,在他意識的最深處響了起來:
【案件推演模擬器已經(jīng)綁定了】
【第一次完整場景加載:案發(fā)那天夜里,丑時還差三刻鐘的時候】
【能切換操控的視角,時間的快慢也能控制,目標(biāo)人物的行為還能預(yù)先演練呢】
沈觀整個人僵在原地,呼吸都停住了。
他真的進(jìn)到這里面來了。
在這個由死亡和謎團(tuán)構(gòu)建起來的精神空間里,他不再是只能被動查案的評事了,而是變成了一個能夠撥動命運齒輪的窺視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