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李元青的知覺開始慢慢恢復。
他艱難的張開了嘴,用力的吐出了一口濁氣,終于舒服了些。
李元青忽然想到了什么,試探般的叫了一聲。
“林檜根?”
沒有人答應。
“你這狗賊,死了么?”
李元青慢慢掙扎著翻了個身,仰面朝天,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身體里,還是沒有林檜根的動靜,或許,他真的不在了。否則,他又怎么會任由自己如此翻身?可是,林檜根臨死之前說的蟲蠱究竟是什么?
他忽然想起那個紅彤彤的蜈蚣,那東西,如今還在自己身子里么?
去他娘的,只要不是那個老東西就行!
可這東西之前明明生的像是個蚯蚓,還被林檜根用法術給捏成了一小團肉泥,怎么又變成了一條蜈蚣?等一等,那個蚯蚓似的東西,究竟是什么?
他想起棗紅馬最后死的時候,好像就有這么一個東西鉆進了自己身上。
難道就是因為這么一只不起眼的小蟲子,林檜根那個半仙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究竟是什么樣的蟲子,居然能讓一個煉氣士消失?
林檜根最后喊的蟲蠱又是什么意思?
李元青一邊想,一邊掙扎著慢慢坐了起來。
他腦中又劃過棗紅馬死后那迅速枯瘦得仿佛柴火似的軀體,忽然打了個哆嗦,小肥馬就是被那個像蚯蚓一樣的蟲子吸干的吧?他胃里頭隨之一怔抽動,哇的一下吐出了個什么東西。
他急忙低頭看去,只見一攤污漿水中,一條只有寸許大小的怪蟲正在蠕動。
“這是什么?”
李元青見這東西長得既像蚯蚓又像蜈蚣,不免倒抽了口涼氣,自己肚子里怎么還能有這樣的東西,就伸出兩只手指,想要捏出這只怪蟲看個究竟。
可這只怪蟲實在是很滑,他不得不一指頭先把這東西彈出那團污水,再把它用兩只手指捏起來,撥拉到自己右手的手心里頭。這東西在他掌心中不安分的翻滾掙扎著,還粘乎乎的頗為惡心,不過李元青倒是終于看清楚了。
這東西身上披著一層背殼,不過家鄉那種有毒的蜈蚣往往長著許多對鉤子似的腳,這怪蟲卻沒有,也沒有蜈蚣那種觸角,李元青見這東西并沒有他想象中那么嚇人,便順手把它丟在了木榻上的瓷碗里頭。
就在這時候,他忽然覺察到自己的丹田一陣陣酸痛。
他想起林檜根告訴過自己,煉氣士每一次突破境界,都必須沉下心來好好鞏固境界。
而每個煉氣士的丹田就好像一口鐵鍋,靈力則如同鍋里頭的粥飯,隨著每一次境界的突破,這口鐵鍋也會隨之變得越來越大,能夠貯存的靈力發力也會越多,所以境界越高,法力自然便會越多。
當然,許多煉氣士往往在突破境界的時候會采用非常手段,這時候這口鐵鍋就仿佛是被里頭滾燙的粥飯忽然頂開了鍋蓋,如果不能趁著這個機會好好煉化,這些珍貴的靈氣就會逐漸消散,白白被浪費掉。
雖然林檜根沒安什么好心,可在這些修煉的問題上,他確實沒有必要騙自己。
李元青立刻盤腿坐下,深吸了一口氣,開始默默吐納煉化起來。
這一番煉化,他又足足坐了六個時辰!
直到他再睜開眼皮,發現窗戶上糊著的紙已經大亮了,他這才收了功。
這時林檜根的尸身已經漸漸有了臭味,他一個激靈爬了起來,推開了窗戶。
陽光隨之灑進靜室里,也照在他的臉上,生出些許暖意。
劫后余生,李元青重重的透了口氣。
他小心的來到門前,看著靜室里的那扇嚴絲合縫的木門,他心里十分清楚,林檜根那個忠心耿耿的啞仆東方不急,此刻應該就在守在外邊,這個家伙雖然不會說話,卻是一個可以不吃不睡的狠角色。
他如今雖然進入中境界,成為一名真正的煉氣士了,可惜仍然不會什么法術。
因為除了吐納之術,林檜根根本沒把別的法術傳授給他。
一旦跟那個東方不急起了沖突,他可沒有什么把握,沒奈何,李元青只得又轉回了木榻邊,只要自己不出去,那個東方不急就不會清楚里頭究竟發生了什么。
木榻邊的那口瓷碗里頭,那個沒腳的蟲兒仍在撲騰掙扎著。
這小東西可真是有意思,這片瓷碗這么光滑,憑它那蜈蚣似的短小身軀,也想爬出去?這不,一個不小心,這沒腳蟲在碗里頭打翻了個跟頭,又四腳朝天般的掙扎起來,看上去十分的滑稽可笑。
李元青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可笑著笑著,卻笑不出來了。
他有什么資格笑話這沒腳蟲?他不就跟這東西一樣,也被困在這間靜室里頭么?
這般念頭一過,李元青竟有些同情起這個沒腳蟲了。
他伸手幫這個沒腳蟲翻過身來,又替它倒了一點水,給它洗了洗。
還真別說,經過這么一沖一洗,這沒腳蟲背殼上上露出一片黑乎乎的金屬色,其中點綴著一粒粒極小淡淡的紅斑,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沒腳蟲,再湊近仔細打量,這沒腳蟲烏黑的腦袋上似乎還生著個角,好像個天牛似的,模樣看上去也就更滑稽了。
這時候沒腳蟲似乎慢慢抬起頭,李元青不知怎的,感覺這小東西竟忿忿的瞪著自己。
“怎么,我替你翻了身,你還不服我么?”
李元青正打算伸出個小手指教訓這小東西,冷不防這沒腳蟲搶先噴出一道水柱,正中李元青的面孔。
“呦呵,你還挺囂張的?”
他伸出個指頭,一下子把這沒腳蟲壓在手指下。
“嘿,你個沒腳蟲,服了沒有?”
誰知道,這沒腳蟲竟抬起頭來,一邊舒服的搖晃著腦袋,一邊凝望著自己。
李元青一愣,他想起自己從前每次撫摸棗紅馬的時候,那馬兒也會像這樣一邊晃著自己的腦袋,一邊盯著自己,他甚至仿佛可以看見這小小的沒腳蟲此時看著自己的那種難以名狀的目光。在這個世界上,義氣可以成灰,知交可以散盡,只有這種眼神,至死不渝。
“小肥馬……,是你么?如果是你,你給我點點頭!”
下一刻,那小不點竟然真的點了點腦袋。
李元青的眼眶一下子紅了,他一下把這沒腳蟲捧到手心。
“你,你沒死么?你這是轉世了,回來找我了是不是?”
沒腳蟲扭動著它的獨角,在李元青的手上來回摩挲,仿佛是小肥馬從前將它的那一頭馬鬃往李元青臉上來回拂動似的,李元青莫名心中一動。
“小肥馬,林檜根的死,和你有沒有關系?”
沒腳蟲這時候忽然興奮起來,拼命的向李元青點頭,好似邀功求賞。
“不會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沒腳蟲忽然張開口器,顯得很兇的樣子。
“好了好了,你這小肥馬,還是這么喜歡吹牛。”
李元青打心眼里不相信它,笑嘻嘻的把它往自己身上一粘。又從地上拾起自己的那個舊荷包來,輕輕拍了拍,把扯斷的繩子重新打結系好,又取下云雷鏡放了進去,掛回了自己的脖子。
這時候,那沒腳蟲也奮力爬了過來,一齊鉆進了那個荷包里頭。
做完了這一切,李元青小心翼翼的挨到門邊。
他將腦袋貼在門上聽了許久,門外沒有一絲動靜。
小心的挑弄開了門閂之后,他輕輕的拉開房門。
其實不應該叫拉,他是用雙手使勁將門抬起一點兒,然后往里拉了一點點。
他本以為,這樣開門就沒有聲音了。
“吱——咯!”
可是,尖銳的開門聲音還是劃破了死寂。
李元青心里一緊,再想合上門,已經是不可能了。
因為一雙有力的大手,已經推了進來。
果然是那個啞仆東方不急!
他一步上前來,恭恭敬敬的望向了李元青。
李元青知道此時斷不能露怯,暗暗吸了一氣,故作鎮定的笑了笑。
他心里明白,自己接下來的表現,將決定自己的生死。
東方不急似乎有些著急,他縱然神色恭敬,可仍是忍不住微微抬起頭,用眼角偷偷打量著李元青,似乎在等他說什么話。
李元青靈機一動,急忙學著林檜根那般咳嗽了幾聲。
“我說東方不急呀,你且先給我進去把那具尸……”李元青突然又喘了口氣,模仿著林檜根的語氣連連咳嗽,“咳咳,把那具肉身給我拿出去處理掉吧。”
奇怪的是,東方不急并沒有動。
李元青不知道,這時候這個東方不急起了疑心,他慢慢抬起頭來,心想:“難道那個小子從前也有咳嗽的病么?要不然,主人怎么剛奪舍完就咳上了?”
李元青臉色一沉,把眼一瞪:“怎么,東方不急,你聽不見我說話么?”
東方不急被李元青氣勢所攝,急忙低下頭去,他侍奉主人多年了,從不敢質疑主人的任何指令。他低頭匆匆走進了靜室,來到那具“林大夫”的尸體邊,小心的將之扛上肩頭,又轉身折回門前。
“你給我小心一點,咳咳,這具肉身我畢竟用了三年,你別給我碰得不體面了!”
李元青模仿林檜根慣常的口吻,不動聲色的將林檜根透露給自己的話摻了進去。不過他也害怕自己自作聰明、弄巧成拙,所以說這句話的時候,死死的盯著東方不急的雙眼。
好在那個東方不急并沒有起疑,只是溫順的點了點頭。
李元青暗暗松了口氣,又佯裝慢條斯理的說:“東方不急呀,我還要出門熟悉熟悉這具新肉身,你就不用跟著我了,知道么?”
話音未落,李元青已經搶在那個東方不急前邊踏出靜室的門。
“哈哈哈,嘶,這年輕力壯的身體就是好使呀!”
他一邊得意的笑著,一邊蹭蹭步下樓梯,就在他以為自己很快就能逃出生天之時,走廊里竟迎面走過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