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離神武門后,并未直接前往繁華的內(nèi)城,而是沿著城墻根繞行,最終駛?cè)肓艘粭l相對僻靜的街道。沈青瀾透過車簾縫隙觀察著外面,街景逐漸從皇城的巍峨肅穆,轉(zhuǎn)變?yōu)槭芯臒熁饸庀ⅲ龠^渡到略顯清冷的城郊結(jié)合之處。
約莫行了小半個時辰,馬車在一處看似普通的青磚小院前停下。院墻不高,黑漆木門緊閉,門楣上沒有任何標識,顯得十分低調(diào)。
“蘇小姐,到了。”洛風的聲音從車外傳來。他率先下車,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后,才示意沈青瀾下車。
沈青瀾整理了一下微皺的衣襟,深吸一口氣,走下馬車。踏入這方陌生的院落,她心中既有即將見到關(guān)鍵人證的激動,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忐忑。趙永,那個在她記憶中早已定格為“背叛者”的門客,真的握有能顛覆一切的證據(jù)嗎?父親當年,究竟布下了怎樣的一步棋?
院內(nèi)陳設(shè)簡單,卻打掃得十分干凈。一名身著粗布衣衫、做尋常仆役打扮的老者迎了上來,對洛風恭敬行禮后,目光落在沈青瀾身上,帶著審視與激動交織的復雜情緒。
“這位便是……蘇小姐?”老者的聲音有些沙啞。
洛風點了點頭,對沈青瀾低聲道:“小姐,這是看守別院的忠伯,是自己人。”
沈青瀾會意,對忠伯微微頷首。
忠伯不再多言,引著二人穿過前院,來到后院一間更為隱蔽的廂房前。他輕輕叩了叩門,低聲道:“趙先生,人來了。”
屋內(nèi)靜默了一瞬,隨即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門“吱呀”一聲從里面打開,一個身形瘦削、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出現(xiàn)在門口。他約莫四十上下年紀,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灰色長衫,眼神中充滿了警惕、惶恐,以及一種長期壓抑下的疲憊。
當他的目光與沈青瀾對視的剎那,整個人如同被雷擊中般猛地一顫!他死死地盯著沈青瀾的臉,嘴唇哆嗦著,眼眶瞬間就紅了。
“小……小姐?!”趙永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他踉蹌著上前兩步,似乎想確認什么,卻又不敢靠近,“真的是您?!您……您還活著……太好了……”話未說完,他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水奪眶而出,壓抑了多年的情緒在這一刻轟然決堤。
沈青瀾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趙永,心中亦是百感交集。記憶中那個唯唯諾諾、總是躲在人群后的瘦弱門客,與眼前這個飽經(jīng)風霜、情緒激動的中年男子重疊在一起。她原本準備好的所有質(zhì)問和審視,在看到他這真情流露的一幕時,竟有些問不出口。
“趙先生,請起。”沈青瀾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她虛扶了一下,“此地不是說話之處,我們進去詳談。”
洛風和忠伯默契地守在了門外。
屋內(nèi)陳設(shè)簡陋,只有一桌兩椅。趙永好不容易止住淚水,卻依舊激動得難以自持,他反復用袖子擦著眼睛,語無倫次地道:“小姐……小人……小人對不起老爺,對不起沈家啊!當年……當年小人也是迫不得已……”
沈青瀾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示意趙永也坐。她看著對方,目光清亮而冷靜:“趙先生,過去之事,暫且不提。我今日冒險前來,只想問你一句,父親當年,究竟留下了什么?你手中,是否真有能證明沈家清白的證據(jù)?”
提到正事,趙永強行壓下激動的情緒,神色變得鄭重起來。他深吸一口氣,重重點頭:“有!老爺神機妙算,早已料到王家賊子不會善罷甘休,定然會構(gòu)陷于他!所以……所以老爺提前便做了安排!”
他站起身,走到屋內(nèi)唯一的床鋪旁,蹲下身,在床底摸索了片刻,竟從一塊活動的磚石下,取出了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長條狀物體。
他小心翼翼地將油布包裹放在桌上,一層層打開。里面赫然是一個紫檀木的長條盒子,盒子上雕刻著簡單的云紋,看起來頗為古樸。
趙永雙手微微顫抖地打開盒子。盒內(nèi)鋪著柔軟的錦緞,上面靜靜地躺著一卷略顯陳舊的絹帛,以及幾封書信。
“小姐請看,”趙永拿起那卷絹帛,展開。上面是用一種特殊的、近乎透明的墨水書寫的字跡,需要在特定的光線下才能看清。“這是老爺親筆所書的《陳情錄》,里面詳細記錄了當年科舉案發(fā)前,王家人是如何威逼利誘,企圖讓老爺在考題上動手腳,被老爺嚴詞拒絕后,又是如何偽造證據(jù),構(gòu)陷老爺?shù)娜^程!包括他們偽造的那封‘密信’的筆跡來源,以及幾個關(guān)鍵人證被收買或滅口的線索!”
沈青瀾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她湊近細看,那娟秀而熟悉的字跡,正是出自父親沈文淵之手!上面羅列的時間、地點、人物、細節(jié),條理清晰,邏輯嚴密,若此物能呈于御前,沈家冤情必將大白于天下!
“那這些信呢?”沈青瀾強壓激動,指向盒內(nèi)的書信。
趙永拿起其中一封,眼圈又紅了:“這是……這是老爺在被捕前夜,秘密交給小人的。老爺說,若沈家遭難,讓小人在合適的時機,將此物交給能主持公道之人,或……或交給小姐您。”他哽咽道,“老爺還說……他對不起小姐,讓小姐受苦了……但他相信,小姐定能明辨是非,不會……不會真的恨小人……”
沈青瀾接過那封信,信封上寫著“吾兒青瀾親啟”,熟悉的字跡讓她瞬間淚盈于睫。她顫抖著打開信箋,父親那溫和而充滿力量的聲音仿佛穿越時空,在她耳邊響起:
“瀾兒吾女,見字如面。當你看到此信時,為父恐已身陷囹圄,沈家蒙難。然,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沈氏清白,天地可鑒。趙永此人,看似怯懦,實則忠義,乃為父埋下的一步暗棋。所有證據(jù),皆托付于他。汝需隱忍,需堅強,需明辨忠奸。待風云際會之時,持此證物,鳴冤昭雪!勿以父為念,勿被仇恨蒙蔽雙眼。吾兒聰慧,當知何為家國大義。父,文淵,絕筆。”
短短數(shù)行字,卻字字千鈞,包含了父親的無奈、囑托、信任與深沉的愛。沈青瀾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滴在信紙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原來,父親早已預(yù)料到一切!原來,趙永的“背叛”,竟是父親授意的苦肉計!是為了保住這最后的翻案希望!
她抬起頭,看向跪在地上、滿臉愧悔與期待的趙永,心中最后一絲芥蒂也煙消云散。她上前一步,親手將趙永扶起:“趙先生,快請起。是青瀾錯怪先生了!先生忍辱負重,守護證物多年,乃我沈家之大恩人!請受青瀾一拜!”說著,她便要躬身行禮。
“使不得!使不得啊小姐!”趙永慌忙攔住,淚流滿面,“小人受老爺大恩,無以為報,能替老爺守住這點念想,是小人的本分!只要……只要能看到沈家沉冤得雪,老爺在天之靈得以安息,小人……小人死也瞑目了!”
主仆二人相對垂淚,多年的委屈、誤解與堅守,在這一刻盡數(shù)宣泄。
良久,沈青瀾才平復心緒,她小心地將父親的信箋折好,連同那卷《陳情錄》和其他幾封作為旁證的書信,重新放入紫檀木盒中,用油布仔細包好,緊緊抱在懷里。這小小的木盒,此刻重于泰山,承載著沈家滿門的清白與希望!
“趙先生,此地不宜久留。”沈青瀾冷靜下來,分析道,“齊王的人既然能在宮門攔截,想必不會輕易放棄。我們必須盡快將這些證物交給靖王殿下。”
趙永連連點頭:“全憑小姐安排!”
就在這時,守在門外的洛風輕輕叩門,低聲道:“小姐,趙先生,我們需盡快轉(zhuǎn)移。剛接到消息,齊王府的人似乎在附近街區(qū)加大了搜查力度。”
沈青瀾心中一凜,果然來了!她與趙永對視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決然。
“走!”沈青瀾毫不猶豫地說道。
洛風早已安排好了后續(xù)路線。他們并未從正門離開,而是在忠伯的帶領(lǐng)下,從后院一處極其隱蔽的小門悄無聲息地溜出,鉆進了一條狹窄的巷道。另一輛更為普通、毫不起眼的騾車已等候在此。
三人迅速上車,騾車緩緩啟動,混入城郊往來的人流車馬之中。
沈青瀾緊緊抱著懷中的木盒,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她知道,真正的較量,從現(xiàn)在才真正開始。她不僅要將這些證物安全送到蕭景玄手中,更要借此東風,將這沉積多年的冤案,徹底掀開!
凰鳥銜證,直指九天!這逆襲之路上最關(guān)鍵的一戰(zhàn),已然拉開了序幕。而她,手握利刃,心志如鐵,必將為沈家,討回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