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亮了。
下一瞬,她抬手一揮,藥爐轟然齊震。
“傳令。”她聲音清冷,“凡立心碑之地,子時齊焚‘清音艾’,聲波共振,助宮中孢子萌發。我要整個京城的夜,都聽見醫者的心跳。”
小竹領命而出。
當夜,子時初刻。
九州大地,三百村落,同一時刻,青煙裊裊升起。
清音艾燃燒的氣息清冽入魂,聲波無形,卻順著地脈與心火網絡層層傳遞,最終匯聚于皇城深處。
東暖閣內,幾位年邁太妃突感頭腦清明,多年昏沉如霧散去。
其中一位猛地推開端來的“鎮神湯”,厲聲喝道:“這藥……我喝了三十年!誰準你們每年給我灌迷魂湯的!?”
御醫驚駭失色,慌忙跪地請罪。
而在深宮最幽暗的角落,裴公公獨自立于檐下,望著那尊藻井上的藥師像,忽然覺得胸口一陣溫熱,仿佛有火苗,從心口燃起。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身后,一本塵封多年的《內廷醫檔》正悄然翻開第一頁,紙頁邊緣,浮現出一行從未存在過的朱批小字:
“律修堂,以人為律,以骨為冊,編號三百,總鑰何在?”
那字跡,竟與云知夏的筆跡,分毫不差。三更鼓響,皇城萬籟俱寂。
乾清宮前的青銅蟠龍香爐忽然發出一聲低沉嗡鳴,仿佛被無形之手撥動。
爐中本已將熄的龍涎香火猛地一顫,青煙驟然凝滯,不再裊裊升騰,而是如活物般盤旋聚攏,在夜空中勾勒出一盞幽微的心形燈影——通體泛著淡金微光,邊緣似有脈搏跳動,竟與人的心跳頻率隱隱同步。
三息。
僅僅三息。
燈影潰散,煙歸虛無。
守夜侍衛跪了一地,額頭緊貼冰冷石磚,渾身戰栗。
“天現異象……必有大變!”有人哆嗦著低語,聲音里滿是敬畏與恐懼。
可沒人敢上報——司禮監裴公公今晨起便閉門焚香,傳話下來:“凡見煙成形者,閉口如啞,違者割舌。”
而此刻,藥閣高臺之上,云知夏立于風中。
她雙眸緊閉,指尖懸于胸前,一縷極細的赤紅絲線自掌心延伸而出,纏繞在一枚晶瑩剔透的蟲卵狀物上——那是“心火蠱卵”,以三百醫者共燃之愿力為引,借香火為媒,穿宮破禁,直抵龍庭。
她的呼吸極輕,卻每一次都牽動周身氣血翻涌。
藥感如潮水逆流,順著那無形絲線穿越重重宮墻,終于觸到那一瞬的畫面:乾清宮內殿深處,紫檀雕龍案下,一只烏銅香鼎微微震顫,底蓋悄然滑開。
一只暗格彈出,其中靜臥一塊漆黑如墨的骨片,表面刻滿密密麻麻的名字,字跡森然,似以血浸染。
最上方一行,赫然入目——
“靖王蕭臨淵,脈案已錄。”
云知夏猛然睜眼,眸光如刃,劃破夜霧。
“原來如此。”她唇角揚起一抹冷笑,寒意徹骨,“他們不是在治病……是在養奴。連王爺的命脈,都被記在這塊骨頭上了?”
她緩緩收回蠱卵,指尖輕撫其表,感受到一絲殘存的悸動——那是來自皇宮深處的、屬于三百名被編號醫者的無聲吶喊。
沈青璃站在階下,脊背上那道橫貫肩胛的骨刻傷痕在月光下清晰可見,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恥辱烙印。
她低聲稟報:“律修堂十年暗制‘人骨律片’,每片對應一名醫者,生死皆由總鑰掌控。而那鑰匙,并非符詔玉令……是一塊能激活所有骨片記憶的‘共鳴髓芯’,藏于香鼎之下。”
“所以皇帝不知道?”云知夏淡淡問。
“他知道。”沈青璃搖頭,“但他選擇用醫者的命,換朝局的穩。誰若反抗,便剜骨刻名,永世不得脫籍。”
風掠過藥閣飛檐,吹動云知夏素白衣袂。
她望著皇宮方向,眼神卻已穿透宮墻,落在那尊象征至高權力的龍椅之下。
“以人為律,以骨為冊……”她低語,聲音冷得像冬夜淬火的刀,“可笑天下人還當醫者是濟世之徒,殊不知早成了權貴豢養的提線傀儡。”
她抬手,將蠱卵輕輕放入一只琉璃瓶中,封口結印。
“明日我不入宮。”她說,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但我的火,要替我走一遭。這一把火,不燒病骨,專焚枷鎖。”
話音落時,遠方傳來細微震動。
似乎是馬蹄聲,正從皇城東門方向逼近。
云知夏眉峰微蹙,望向藥閣外三里處——晨霧未散,天光猶暗,一道鐵色長線卻已在官道盡頭緩緩鋪展。
刀槍如林,甲胄森然,禁軍列陣而立,旌旗無風自動。
為首之人立于將臺,玄袍金鎧,面容隱在陰影之中。
下一瞬,一聲洪亮喝令撕裂寂靜:
“云知夏——你若散火,我保你藥閣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