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易嗤笑聲回蕩不休,卻又漸行漸遠。
隨之而來的,則是牢門“哐當”一聲鎖死,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整個牢房,都陰暗了下去,廊道的燭火微弱搖晃著,襯得人臉色蠟黃一片。
楚年背靠著冰冷潮濕的墻壁,緩緩滑坐下去。
他,剛剛死里逃生,此刻卻又陷入了另一個死局。
放棄?
這個念頭剛剛出現,便被他掐滅。
螻蟻尚且求生,他甚至知道身軀內藏著仙骨,自然更不可能這般放棄。
只要,只要熬過這段實力羸弱的艱難時光,最多三五年,他便可就此崛起,在葬仙宗占據一席之地。
到時,便再也不必受這些屈辱,甚至,自己早晚會有能力,將今日一切,都一一討還回來!
眼下,能救他的,只有沈妙音。
呼——
楚年盤膝打坐,深深呼吸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耳廓微微聳動,默默捕捉著牢獄內的一切聲響。
他心底,已經有了些許謀劃。
葬仙宗,一個魔門,不存在什么規則。
這是天大的壞事,但在眼下,卻是自己的一線生機所在。
鐵靴踏地的沉重回音,鎖鏈拖拽的刺耳摩擦,還有那一道道或高或低、或怨毒或凄厲的慘叫,共同構成了這人間地獄的交響。
不多時,他便摸清了一些規律。
一隊巡邏的執法門弟子,每隔半個時辰,會從他的牢房前走過。
腳步聲沉重而整齊,共計十人。
火把的光亮會短暫地撕開他這片牢房的黑暗,然后再度歸于沉寂。
半個時辰,換一次人。
楚年耐心地等待著,蒼老的面孔在昏暗中宛若一尊石雕,唯有那雙眼睛,在黑暗里閃爍著計算的光。
時間一點點流逝。
很快,便到了深夜。
夜深人靜,但牢獄之中的慘叫,仍舊不絕于耳,反而因四周的寂靜,顯得愈發刺骨。
咚,咚。
一陣腳步聲響起,與之前巡邏隊的整齊劃一截然不同。
這聲音有些沉悶,甚至帶著一絲拖沓,正一點點地,獨自靠近。
楚年猛然睜開雙眼。
老眼之中,一抹精芒爆射而出。
他等的,就是眼前這個弟子。
在此之前,他并不認識此人,也叫不出名字。
但他辨認了足足五個時辰,他斷定,這個弟子,最窮!
并且,也是最沒有背景的一個!
規律是半個時辰換一次巡邏弟子,可是在這五個時辰之內,這個沉默寡言,神情麻木的弟子,竟然來了足足五次!
其他弟子,輪換著來,加起來也不過五次,而且大多三三兩兩,有說有笑,結伴而行。
唯獨他,只是一個人,沉默寡言,來去皆孤身一人,人緣似乎不怎么樣。
當然,最為主要的,還是他親眼看到,這五個時辰內,他暗中收了不少弟子的好處,滿足他的請求。
或是請求一個了斷,或是請求通風報信,或是請求臨死前喝頓美酒,吃頓飽飯等等,這弟子,都一一滿足了。
楚年清楚,葬仙宗內,無人可信。
但他已經沒有別的路可選。
只能賭!
“王師兄,王師兄……”
楚年壓低了嗓音,聲音沙啞,貼著牢門呼喚著。
果然,那道拖沓的腳步聲一頓,隨即快了許多。
不多時,一張神情木訥、眉宇間泛著陰鷙之氣的瘦削臉龐,出現在了牢門外。
男人眼神不耐地掃過來。
“何事?”
楚年佝僂著身子,將姿態放得極低,小心翼翼地沉聲道:“王師兄,我是雜役門的楚年,我住處藏有五十枚靈石,還請師兄笑納……”
這是他這些年省吃儉用,從牙縫里摳出來的全部身家。
說出這句話時,他的心臟都在抽痛。
然而,話音剛落。
那張原本木訥陰鷙的臉龐,肉眼可見地亮了起來。
瘦削男子眼中的不耐煩一掃而空,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淡笑。
“說吧,什么事兒?”
楚年心中那塊懸著的巨石,稍稍落下半分。
有希望!
他壓下心中的情緒,繼續沉聲道:“還請師兄將老夫入獄的消息,告知陰陽峰記名弟子,小玉……”
他不敢直接提沈妙音。
圣女的名諱,對于一個底層弟子而言,是無法觸及的禁忌。
但小玉不同。
她只是一個記名弟子,沈妙音的貼身丫鬟。
讓這人去找一個小小的記名弟子,風險和難度都大大降低。
而小玉,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對沈妙音的重要性。
只要消息傳到,她必然會第一時間稟報。
自己,也就有了獲救的希望。
那瘦削男子,王兵,聞言后,眼珠轉了轉,似乎在快速權衡利弊。
片刻之后,他淡笑著點頭。
“好,你放心吧。”
“此事,我會給你辦妥……”
說罷,王兵轉身便走,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繼續巡邏了一小段路后,身影便悄然消失在了黑暗的甬道深處。
牢房內,再度恢復了死寂。
楚年惴惴不安地等待著。
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已經全部做完。
他緊了緊雙拳,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一股強烈的不甘涌上心頭。
實力!
歸根結底,還是自己的實力太弱了!
若是再給他三年五載,讓他在葬仙宗內站穩腳跟,又何至于落到這般田地!
到那時,誰敢如此輕易將他抓進這執法門,讓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現在,他卻只能將自己的生死,寄托在一個貪婪的執法門弟子身上。
哪怕他心底無比清楚,這個人,極可能并不可靠!
如今,唯有等待。
“沈妙音,你這家伙,要是不來救老夫,你自己也就完了!”
楚年心中發狠,隨即閉上雙目,強迫自己靜下心來。
與其焦慮,不如修行。
他能做的,也只有以修行麻痹自己,好度過這難熬的一夜。
……
王兵離開牢獄,趁著月色,直奔雜役門,楚年住處而去。
雜役門,本就是葬仙宗最為地下的部門,沒有絲毫地位,任何弟子,都可隨意進入。
一路無阻。
片刻過后。
王兵就在眾多木屋中,尋到了楚年的住處——楚年的門,早上剛被踹了個稀爛。
王兵神情一喜,根據楚年的說法,輕松摸索到了在床板下的一個暗格,將之打開后,便摸到了一個沉甸甸的布袋。
打開一看,足足五十枚靈石在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
“這老東西,還蠻富有的……”
王兵臉上抑制不住地露出大喜之色,連面龐上的陰鷙都消散了幾分。
他們這些執法門的記名弟子,一個月的月俸,也不過十枚靈石。
這五十枚,頂他五個月的苦修!
“一個老雜役,恐怕是摳摳搜搜,攢了大幾十年才攢下這點家當吧。”
王兵心中暗自嗤笑。
雜役的俸祿,只是記名弟子的百分之一。
這五十枚靈石對楚年意味著什么,他能想象得到。
月光下,靈石熠熠生輝,其內靈氣充盈,對修行有莫大助益。
王兵美滋滋地將靈石揣進懷里,布袋的重量讓他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滿足。
他轉身就要離去,徑直朝著自己位于執法門的住處方向走去。
幫楚年傳信?
他可沒那么蠢。
那件事,明擺著是圣子、圣女層面的交鋒,他一個小小的記名弟子摻和進去,豈不是自尋死路?
他是貪,但更惜命。
至于那個叫楚年的老東西?
安心去死就是了。
王兵心中計定,腳步輕快地踏出雜役門的范圍。
然而,就在他即將脫身之際,異變陡生!
王兵陡然瞪大雙瞳,似有所感,全身的汗毛瞬間炸起,一股極致的危機感籠罩全身。
他正欲防備,卻已然太遲,下一刻,脖頸處一陣劇痛襲來,仿佛被燒紅的鐵鉗狠狠夾住。
天旋地轉。
一陣強烈的暈眩感席卷全身,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模糊。
“糟了……”
這是他最后一個念頭,隨即意識便墜入了無盡的黑暗。
……
陰陽峰。
圣女寢宮之內,香爐里飄散著寧神靜氣的青煙。
華麗的宮殿與執法門那陰暗的牢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沈妙音一襲紫裙,靜立窗前,身段絕美,氣質清冷,宛若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
在她身畔,一個面容乖巧的侍女悄然站立,正是小玉。
而在她們下方的地面上,靜靜地躺著一個身影,正是剛剛被擊暈的王兵,至今尚未蘇醒。
小玉的目光,在自家圣女和地上那人之間來回移動,一雙靈動的美眸里,充滿了按捺不住的好奇。
就在剛剛,自家圣女突然派她去給楚年送五百枚靈石,還有許多輔助修行的珍貴丹藥。
小玉當時就驚得說不出話來。
圣女,竟對一個雜役如此上心?
那可是五百枚靈石,還有那些丹藥,加起來的價值,就算是一些內門弟子都拿不出來。
百余年的陪伴,當真有了這么深的感情?
此時此刻,沈妙音美眸流轉,落在地上昏迷的王兵身上,眸光卻是微微流轉,顯然心不在此。
她自己都沒注意到,其精致的彎彎眉眼之間,竟閃動著些許擔憂。
不知何時起,她對楚年的看重,已然遠超尋常的主仆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