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寶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如同雨后初霽般的清新氣息,那是精純佛力凈化邪穢后留下的余韻,驅散了先前令人窒息的腥甜與魔氣。陽光從被破壞的窗欞和屋頂破洞傾瀉而下,照亮了空氣中緩緩飄落的塵埃,也照亮了滿地狼藉,以及那懸浮在半空、散發著柔和白光的珠子。
一切都結束了。那般恐怖、幾乎要毀滅整個普濟寺的邪魔,就在那悲壯而絢爛的佛光中,被徹底凈化,煙消云散。而施展出那般驚天動地手段的慧明法師,也已蹤跡全無,只余下幾截斷裂的木劍,無聲地訴說著犧牲的決絕。
住持大師在弟子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上前,對著那白光珠子和木劍碎片,深深叩拜下去,老淚縱橫。眾僧緊隨其后,梵唱再起,這一次,充滿了悲慟與敬意。
顧千帆長長舒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松弛下來,這才感覺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看向身旁的沈清漣,卻發現他依舊怔怔地望著慧明消失的地方,琉璃色的眼瞳深處,翻涌著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有震撼,有悲憫,更有一種仿佛感同身受的沉重。
“清漣?”顧千帆輕聲喚道。
沈清漣緩緩收回目光,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事。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懷中那枚新得的“守心”蓮瓣,那溫潤清涼的氣息,似乎也在為剛才那幕悲壯的犧牲而哀慟。慧明留下的“濁世將至,望善用之”的囑托,此刻重若千鈞。
他的目光轉向大殿另一側。
那名神秘的藍衣女子,不知何時已收劍入鞘。她靜靜地站在那里,面紗之上的眼眸,同樣凝視著慧明消失之處,眼神復雜難明。似乎感受到了沈清漣的注視,她倏然轉頭,清冷的目光與沈清漣的異瞳在空中相遇。
沒有言語,沒有表示。那目光如同冰湖,深邃而寒冷,帶著一種審視與疏離。僅僅一瞬,她便移開了視線,仿佛沈清漣與這殿中其他人并無不同。
她是誰?為何擁有如此力量?又為何出現在此?她與慧明,是相識,還是陌路?
無數疑問盤旋在沈清漣心頭。
就在這時,那懸浮的白色珠子,仿佛耗盡了最后的力量,光芒漸漸內斂,緩緩向下墜落。
住持大師連忙上前,用一方干凈的錦帕,小心翼翼地將那珠子接住。珠子入手溫潤,不再發光,變得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只是內部隱隱有氤氳之氣流轉。
“此乃慧明法師以無上佛法,凈化魔孽后所遺之‘凈魔舍利’。”住持聲音沙啞,卻帶著無比的鄭重,“蘊含精純佛力與凈化之意,乃我佛門至寶,亦是對抗邪魔的圣物。”
他捧著那凈魔舍利,目光掃過殿內眾人,最終落在了沈清漣和那藍衣女子身上:“今日普濟寺遭此大劫,幸得二位施主與慧明法師仗義出手,方能化險為夷。此恩此德,普濟寺上下,沒齒難忘。”
藍衣女子微微頷首,算是回禮,依舊惜字如金。
沈清漣拱手還禮:“住持大師言重了,降妖除魔,分內之事。”
住持看了看手中的凈魔舍利,又看了看沈清漣和藍衣女子,沉吟片刻,道:“此物關系重大,留在寺中,恐再招災禍。老衲觀二位施主皆身負天命,與佛有緣,不知……”
他的意思很明顯,希望能將這燙手山芋,托付給值得信賴之人。
藍衣女子率先開口,聲音清冷依舊:“此物于我無用,大師自行處置便可。”她似乎對這等佛門至寶并無興趣,或者說,她另有要事。
說完,她竟不再停留,對著住持微一欠身,身形一晃,便如一道藍色輕煙,掠出了大殿,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外,來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眾人皆是一愣。
沈清漣看著那女子消失的方向,眉頭微蹙。此女行為古怪,實力高深莫測,其立場目的,依舊成謎。
住持嘆了口氣,目光最終落在了沈清漣身上:“沈施主,你看……”
沈清漣看著住持手中那枚溫潤的凈魔舍利,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蘊含的、與蓮瓣同源卻又更加磅礴平和的凈化之力。慧明犧牲自我凈化邪魔,這舍利便是他留下的最后遺產,或許……在未來對抗“濁世”時,能起到關鍵作用。
他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雙手恭敬地接過那枚凈魔舍利。珠子入手,一股暖流瞬間傳遍四肢百骸,仿佛能洗滌身心疲憊,穩固神魂。
“晚輩定當妥善保管,不負大師與慧明法師所托。”沈清漣鄭重承諾。
住持欣慰地點了點頭:“如此,老衲便放心了。”
……
善后事宜繁雜。安撫受驚香客,救治被魔氣侵染之人,清理修繕殿宇……普濟寺忙成一團。沈清漣和顧千帆不便久留,帶著凈魔舍利和滿腹疑云,悄然離開了寺廟。
回到鎮妖司據點,已是午后。
溫暖的秋陽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與普濟寺內的驚心動魄形成了鮮明對比。顧千帆一屁股癱在椅子上,毫無形象地嚷嚷:“可算能喘口氣了!他奶奶的,這一天天的,比打仗還累!”
沈清漣將那顆凈魔舍利小心地放在桌上,又取出那兩枚蓮瓣,并排放在一起。一枚灼熱,一枚溫涼,彼此氣息隱隱交融,卻又各自獨立。
“鎮魔”、“守心”……慧明留下的信息,以及他最后的犧牲,究竟意味著什么?那“濁世”又是指什么?僅僅是妖魔橫行嗎?
還有那個藍衣女子……
“那女人,肯定有問題!”顧千帆灌了一大口涼茶,篤定地說,“身手那么好,對凈魔舍利又不屑一顧,我看她八成也是沖著蓮瓣來的!說不定和宮里那位有關系!”
沈清漣沉默著,手指輕輕拂過那枚“守心”蓮瓣。這枚蓮瓣的氣息,讓他感到一種難得的寧靜。他忽然想起懷中林萱所贈的錦囊,取出打開,里面是些切碎的干花和草藥,散發著清雅的香氣。他捻起一點,放入口中,微苦,回甘,帶著安神的效果,讓他紛亂的心緒稍稍平復。
這細微的溫情,與外界步步緊逼的危機,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慧明圓寂,邪物被凈化,但事情遠未結束。”沈清漣開口,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沉靜,“宮中淑妃的異常,那批身份不明的宮中侍衛,還有這個神秘的藍衣女子……線索看似斷了,實則指向了更深處。”
顧千帆坐直身體,神色也嚴肅起來:“你的意思是,慧明和這邪物,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背后還有更大的黑手?”
沈清漣點了點頭,目光深邃:“凈世蓮瓣散落,引來的絕不僅僅是妖魔。人心的貪婪,權力的角逐,恐怕才是真正的‘濁世’之源。慧明法師以死警示,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他拿起那枚凈魔舍利,感受著其中浩瀚的凈化之力。這力量,是希望,也是責任。
“接下來怎么辦?”顧千帆問道。
沈清漣沉吟片刻:“兩件事。第一,你繼續追查那藍衣女子的身份和下落,還有宮中淑妃那邊的動靜,務必小心。第二……”
他頓了頓,看向手中的蓮瓣和舍利:“我需要時間,徹底煉化掌握這兩枚蓮瓣和這舍利的力量。唯有自身足夠強大,方能應對未來的變局。”
顧千帆看著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堅定,重重地點了點頭:“好!外面的事交給我!你安心修煉!需要什么資源,盡管開口!”
夜幕再次降臨。
據點內,沈清漣盤膝坐在靜室之中。三樣寶物置于身前,散發著朦朧的光暈。他閉上雙眼,靈覺緩緩沉入體內,嘗試著去溝通、去理解、去融合這份沉重而強大的力量。
前路依舊迷霧重重,但經過普濟寺一役,他更加清晰地認識到,逃避與退縮毫無意義。既然身負異瞳,承此因果,那便唯有迎難而上,在這濁世之中,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清漣”之路。
只是,他未曾察覺,在他潛心修煉之時,懷中那枚來自林萱的錦囊,那清雅的藥草香氣,似乎與他剛剛初步引動的“守心”蓮瓣之力,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妙的、難以察覺的共鳴。
這看似微不足道的聯系,在未來的某一天,是否會成為破局的關鍵?抑或是……帶來意想不到的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