煥煥終招架不住,脊柱一軟倒地跪下。身后的玲兒也被氣得眼珠布滿了紅血絲,雙手緊握成拳,肩膀顫抖得厲害。
高玉見這扎眼的一主一仆神色痛苦無助,心里就快活。忍不住奚落道:“若你今日不在王爺面前頂撞我,不與王爺對視,我或許會放了沁娘。”
煥煥怒目看著她,見她徐徐蹲下身來,用手中的清銀酒杯代指掀開自己遮面的云綠薄紗。一雙鳳目閃著光芒,用蒼穹里飛翔的禿鷲見著腐肉般的目光看著自己左臉的那道疤。心生寒意,背脊發軟。
煥煥見高玉一直盯著自己的傷疤,轉頭,將薄紗放下,遮住那道丑陋的疤口。
“戚妹妹這傷口好得也太快了些,恐不正常。”
高玉忽唇角微翹,眼光一轉,伸手直接扯下煥煥遮面的薄紗,隨即故意用酒杯沿去摁戳煥煥左臉的傷口。結痂的疤口迫于壓力,被杯沿摁破,血珠傾灑。
“啊。”煥煥吃痛,忍不住叫疼。
玲兒見狀早已淚如雨下,一個勁兒地在后朝高玉行禮磕頭,哭聲哀求道:“王妃放過小姐吧,求王妃放過小姐,求求您…”
見煥煥叫痛,玲兒哭求。高玉覺著這幾日積壓在胸膛處的怒氣正在一一消散,快意極了。摁著傷口的手更加用力,竟把杯沿深深摁進煥煥的傷口里,杯里滲透進半杯鮮血。
杯沿還殘留濃酒,觸及傷口的那一瞬,煥煥便感受到刺骨般的疼痛。不料高玉狠毒至此,竟用杯沿狠摁傷口,硬生生摁出一道更為嚴重血殘的傷口。
煥煥雖吃痛難忍,但她絕不掉淚示弱,只是惡狠地看著笑得變態不已的高玉。玲兒還在求饒哭泣,煥煥將手悄悄朝后背伸去,抓住玲兒的裙擺,狠拽幾次。玲兒注意到,會意,屏住呼吸用力站起,朝里院跑去。邊跑邊哭喊:“王爺,王爺快來救救小姐吧。王爺…”
王妃早留有一手,四周都設有她的奴仆,怎會讓玲兒亂跑亂喊。
玲兒拔腿奮力奔跑,卻不想還未跑出正院,便被人用粗棍打腿,頓時跪倒在地。
玲兒倒地時,她恍惚瞥見一個身影,只留袖腳的一抹玄色,便再望不見那熟悉的身影。
奴仆們拖著玲兒,將她狠甩在地。高玉看一眼玲兒,再看一眼臉頰腐白的煥煥,突覺無趣。將盛有半杯鮮血的酒杯甩在煥煥身上,蹲身,伸手用力捏住煥煥的下巴。
“你都不知道這梨花白穿在你身上有多丑,多令人惡心!”高玉嗔怒道,“你若敢不知趣再與我作對,這次是你、沁娘,下次便是你的好玲兒!”
說完這句話,高玉立身,退后幾步。神色得意地看著跪攤在地的主仆二人,像在欣賞觀品般,瞇著鳳目盯了許久。
煥煥的一襲白衣又染上了鮮血,衣領、胸口、腰腹和腿側到處布有血跡。煥煥簡單清爽束著的頭發,不知何時散落,搭落在前,遮住她方才被南燼塵埋汰發油的頭頂,也遮住了她左臉冒著血珠的傷口。
煥煥雙手杵地,雙膝跪地,狼狽地吸著氣。雙眸看著高高在上的王妃高玉,薄唇斂笑,痛苦咬牙道:“戚奴兒定不敢頂嘴王妃,與王妃作對。”
高玉聞言,笑顏綻放。轉身背對著煥煥,輕搖衣袖,喃喃道:“早些懂事明理,便不會遭受此般疼痛。別以為王爺可以護你,少了我丞相府,他連爭太子之位的資格都沒有!”
煥煥齒咬下唇,以讓自己保持清醒。玲兒在她旁邊痛苦喘氣,神色憤恨不已。煥煥伸手欲緊緊抓住她的手,妄圖通過手心給她一絲溫暖。可她發現無論她想多用力抓住玲兒的手,都無法抓住。舌尖一股腥甜味,等煥煥反應過來是自己把下唇咬破出血時,再抬眼時到處都是模糊不清的重影,腦袋變得沉重不堪。她頭一垂,四周的一切都沉寂了。
……
等煥煥醒來,竟發現沁娘在旁守著她,手里還端著一碗藥。
煥煥閉眼,在心里暗許這不是夢境,沁娘是真的回來了。她帶著期許緩緩抬眼,見沁娘還守在身邊,終放了心。笑顏道:“沁娘。”
“小姐,是我。”沁娘連忙伸出溫熱的手心,輕撫煥煥的額心,心疼道,“小姐受苦了。”
“她怎會同意放你出來?”煥煥一想到王妃高玉左臉的傷口就發疼,轉眸看著沁娘問道。
沁娘神色黯淡一分,溫柔的眸子直對煥煥紅腫的桃花眼,輕聲道:“是王爺。”
煥煥一聽是李澤叡,也沒驚訝,只是閉上了眼,不再言語。
沁娘在旁繼續說道:“是王爺抱著小姐回院的,也是他讓王妃手下的奴仆放了我。”
“是他,甩袖離開,留下我和王妃。玲兒那般叫他,喚他救我,卻沒等來他的幫襯。”煥煥閉眸,滿腦子都是玲兒痛徹心扉的求救聲,以及李澤叡甩袖離去的背影。
“王妃被斥回府了。”
煥煥聞言,猛地睜眼,轉頭看著沁娘,驚訝道:“被斥回府是什么意思?李澤叡罰她了?”
“倒不是王爺罰她。”沁娘靠過來,將煥煥扶起身,靠著枕頭坐起,平述道,“是宮中傳話的公公撞見了。”
“傳話?”
沁娘點頭,雙眸盯著藥碗,用勺子晃蕩著散熱,解釋道:“是陛下要見王爺。跟著送旨公公來的,還有太后的貼身姑姑來送王妃禮物。那姑姑許是回宮將此事告知了太后,王妃便被以不賢之名斥回府七日,反思省過。”
“蹊蹺了些,我在府里并無名分,還不如府中丫鬟,怎會讓太后上心斥責她?”
“自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沁娘遞過一勺藥湯,憂心忡忡地看著煥煥。
煥煥見她欲言又止,好奇不已,轉頭不喝那聞起來就苦澀無比的湯藥,而是好奇道:“是因為什么?”
“因為小姐身上有了皇家骨血。”沁娘將湯勺放回碗中,又用溫熱的手心輕撫煥煥的額心,像是安慰般。
“皇家骨血?”煥煥一時沒有理解過來,忍不住重復一遍。
等她明白過來,睜著銅鈴般的大眼睛,死死盯著沁娘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緩緩伸手摸上自己的腹部。
“那日的湯藥也許不是那種功效,相反是滋補身體的藥材。”
“如何得知我有身孕?”煥煥下唇還有血痂,唇色蒼白不已。得知自己懷有李澤叡的骨血,她并沒有產生很大的情緒波動,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
“小姐在床上躺了兩日。”
“又躺這么久?”
“我聽玲兒說,你暈倒后,王妃仍不解氣,拿起木幾上的酒壺,準備淋在傷口上,活生生痛醒你,不想王爺出現了。王爺一聲不吭,只是在那里站著,以至于王妃沒有立即注意到他,不然王妃定要裝模裝樣,倒博同情。然后府門外響起車馬聲音,宮里的一行人進來了,正巧看見那一幕。”沁娘講到一半,感覺到手中的湯藥正在變涼,急忙把藥遞到煥煥唇前,一邊喂藥一邊繼續講述,“王爺接過旨后,那姑姑便提言問起你。王妃笑顏正欲狡辯,便被王爺發聲阻斷。”
“他說什么了?”煥煥乖巧地喝著湯藥,聽聞高玉被罰后,她就對沁娘講述的事情抱著莫大的興趣。
“王爺說你是他婚前的侍妾,有了關系,一不小心懷了孩子。 那姑姑見過后宮多少風浪,聞言心里便有了譜,只是并不露臉色。王妃此時接上話,故作大度,不作其余解釋,讓王爺抱著你回院。”
“李澤叡怎么會知道我有身孕?”
沁娘莞爾一笑,溫聲道:“這便是王爺的聰明之處,王爺若不這般言說,定不能罰王妃于無形。皇室婚前侍床的女子自是常見不已,王妃怎敢多做言語。小姐不知,皇室到了王爺這一輩,子嗣極少。當今太子也就是大皇子,染了烈疾,命不久矣,膝下只有一女。二皇子又是個癡情種,二王妃遲遲沒有好消息。三王爺自不多說。四五皇子與王爺年歲差不多,還未婚娶。”
煥煥聽沁娘說李澤叡對自己身份的解釋時,心里閃過一絲失落。又聽沁娘講到三皇子,不自覺想起過往,眼露傷感。
“玲兒呢?她的腿可好了?”
“玲兒腿傷得很重,在床上養傷呢。等小姐傷養好了,就去看她。”
聞言,煥煥伸手摸了摸左臉。又是一道血痂,只是摸著再不會疼痛。忍不住打趣緩解沉悶的氣氛道:“還是沁娘在的好,傷疤都要好得快些。”
“是王爺,是王爺給小姐涂的藥膏。王爺忙完事情便會來照看小姐,替你擦藥膏。”沁娘喂完煥煥藥湯,放下藥碗,看了看窗外天色,對著煥煥道,“天色已晚,小姐定餓了。我去給小姐做飯,好不好?”
煥煥點頭。沁娘走時從袖里掏出一袋蜜餞,放在煥煥手邊。放下帷帳,掩上門,微笑著離去。
見沁娘離去,煥煥低頭看向手邊的那袋蜜餞。蜜餞是用淺綠錦布荷包裝置的,煥煥拿起荷包,見荷包背面繡有海棠一朵,只是瞧那刺繡海棠的人功夫欠佳,絲線繡得歪歪扭扭的,只有大體的海棠形狀,并無海棠花的神韻。
打開荷包,取出一顆蜜餞,放入口中,甜意入喉,尖牙輕輕一咬,竟還會冒汁,味道鮮甜奇好。這種蜜餞給煥煥一種很熟悉的感覺,記憶里她好像吃過這種蜜餞,入口即化,果汁四溢,甜而不膩。一下子吃了半荷包的蜜餞。吃得專注了些,竟沒注意有人推門而入。
正當煥煥準備再拿一顆蜜餞時,帷帳突然被人掀開了。煥煥轉頭正對上那雙熟悉的狐貍眼。
是李澤叡端著藥膏進來了。煥煥不知怎的,每每對上那雙眼睛,就移不開視線,好似魂都被那雙美眸吸走似的。
“你醒啦。”李澤叡收回視線,將帷帳掛起,坐在床沿邊,看著床上手拿蜜餞,腮幫鼓鼓的煥煥,眼露柔情,溫聲道,“才醒來吃太多甜的不好,奴兒。”
煥煥還在為剛才多看了一會兒李澤叡而懊悔,暗自在心里罵自己不爭氣。聞言,嗔怒道:“我吃多少甜的,與你何干!少來這假惺惺的。”
李澤叡聞言,薄唇輕翹,不作言語。而是神色憐惜地伸手輕撫煥煥的傷疤,輕聲道:“奴兒的疤好了許多,看來這極品疤藥誠不欺人。”
煥煥見他伸手摸自己的疤,趕忙轉頭,用手遮住那道駭人的疤。發怒道:“王爺是來下井落石的嗎?不必提醒,沁娘已告訴我這兩日是你替我擦的藥膏,別以為我會因此感激你!”
李澤叡見她情緒激動,急忙收回手,狐貍眼微垂,看著那罐藥膏。
“沁娘說我有了孩子,還請王爺賜藥,殺死這個孽種。”煥煥警惕性地朝床里側挪了挪屁股,坐進去了些。然后想起什么,摸了摸腹部,隨即冒出了這么一句。
“你何曾失身于我?”李澤叡站起,將疤藥小心地放在木桌上,冰冷地道,“生死抉擇下的伎倆,你又何必當真?”
說完,李澤叡再次甩袖離去,頭也不回。
李澤叡離去時,沁娘正好端著魚肉米粥和小菜朝屋里走來,見李澤叡陰著臉氣憤離去。還未開口行禮便見李澤叡走遠。等放下飯菜叫煥煥吃飯時,正瞧見她眼神呆滯,發瘋似的往嘴里塞蜜餞。
煥煥見沁娘來,終忍不住淚水,抱著沁娘大哭起來,哽咽道:“對他而言,我到底算什么……那日醉酒什么都沒有發生,沁娘莫要再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