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了銀兩,煥煥看了一眼雙手提著滿滿貨物的賀鎩,接過針線布料盒子,提在手上,出了布店。
“奴兒,我來吧。”
南燼塵伸出手欲接過煥煥手里的盒子。
“不用,不就是一點布料針線么,不沉。”
“奴兒,我是你師父。”
“對,你是我師父。”
“那便讓為師幫你。”
南燼塵說這話時,已上前伸手拿過煥煥手里拎著的盒子,雙手相觸的瞬間,南燼塵條件反射般縮了一下。但隨即又伸了出去,這次他很小心,握住的是系繩。
“師父還挺霸道。”
煥煥耳尖有點發紅,南燼塵的手觸上她手背時,她忍不住回手逃避。
南燼塵不理,只是紅著臉看著遠處高樓。
煥煥順著他的眼光,看到了那日她與南燼塵初相見時的鳳居樓。其樓有百尺之高,建筑風格與周圍房屋并無區別,但就是讓人忍不住抬頭望那一角高樓。
“姑娘,該買的東西都買了,跟我回府吧。”賀鎩在后小聲提醒著,“王爺知你不在,會找人尋你的。”
“哦?是嗎?”
煥煥故意放慢了腳步,和賀鎩并肩走在一起。
賀鎩點頭,希望煥煥能答應回府。
與此同時,南燼塵還紅著臉,楞楞地走在前面,滿腦子都是方才自己逾矩摸了徒弟手后的不安與竊喜。
“李澤叡什么時候派你來的?”
“很久以前。”
“王妃害我時,你可在?”
“姑娘花容被毀那日,我不在。”
“那之后的呢?”
“王爺在你身邊。”
“宮里公公來的那日呢?”
賀鎩閉嘴不答,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煥煥。
“不必言說,我懂了。”
原來玲兒那日所言是真的,他怎么能那么狠心!
“姑娘,很多事情,王爺也無可奈何。”
煥煥不理,邁著步子追上南燼塵。
賀鎩看著煥煥落寞的背影,忽想起那日她去爭公道,沒人信她,她立在海棠樹下,薄肩輕顫的樣子;想起王妃用清銀酒杯沿狠摁她的傷口,困如其掌中之物……而那個曾許諾護她一生周全的男子,就在身旁冷漠地看著。
世間多的是不公,多的是無能無力……
“姑娘,回府吧。”
賀鎩追上她,不管南燼塵是否聽見,他這次說得很篤定。
“賀將軍,我還未吃午飯呢。”
“太巧了,奴兒。我也未吃午飯。”南燼塵轉頭寵溺地看著煥煥,“前面的鳳仙居,有一道江湖絕菜,嘗過此菜的人,都會忍不住道一句,絕了!”
“是何菜?”
“姑娘,回府吃飯吧。”
煥煥見賀鎩一直在自己耳邊提醒她回府回府的,生了惱意,忍不住嗤笑道:“將軍是武侯府的將軍,怎會如此怕李澤叡?”
“姑娘,請跟我回府。”
“行了,賀將軍。奴兒還未吃飯呢,逛了這么久,早就乏了,我吃過午飯的都餓了,何況奴兒這么柔弱的女子。”
“哦?師父吃過午飯了?”
“吃過,但餓了。”南燼塵伸手撓后腦勺,討好地笑道,“奴兒,可愿同我去鳳仙居吃那道菜?”
“那師父便是說謊了。”煥煥學著南燼塵拆穿自己謊言的語氣,竊喜道。
南燼塵汗顏,尷尬地看著煥煥。
賀鎩在身后,耳力極好的他,二人的言語一字不差地落入他的耳朵。他暗自嘆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看太陽,心下一緊,又欲走上前,勸煥煥跟著自己回府,不料還未開口,便聽見少女埋汰的聲音。
“賀鎩,吃了飯,我便回去,你也太啰嗦了。”
“鳳仙居姑娘怎可去第二次?”
賀鎩可以同意她在街上吃一頓飯飽腹,但他不能同意她再去鳳仙居,更不能進那樓談笑風生,飲酒吃食。
“鳳仙居有何不可?我是去吃飯,并不在意樓中的俊俏哥哥,莫要胡言亂語。”
煥煥聽出來賀鎩的意思,鳳仙居的確不是良家婦女出入之地,更不是待嫁閣中的少女能去之地,不過如今她兩樣女子都不算得,更何況自己還帶著掩貌的面紗。只要賀鎩不說,煥煥不說,不就沒人知道她今日去了鳳仙居。想到這,煥煥忍不住回頭對賀鎩小聲嘀咕:“將軍,不將此事告知李澤叡不就行了。放心,沒人會知道。”
“姑娘未免想得簡單了些。”賀鎩嗤之以鼻,仍舊不同意煥煥跟著南燼塵入鳳仙居。
煥煥聞言,便知賀鎩不會幫她掩護。其實也沒什么,煥煥并不怕李澤叡,她現在有點擔心的是,玲兒知道她又跑去了鳳仙居,定會生她的氣,畢竟答應過她。
煥煥見賀鎩冷著個臉,陰陰地看著前方修建得華麗無比的鳳仙居,忍不住笑道:“將軍是不想同我和師父入這鳳仙居吧。無妨,不若你先回去,也好向你的主子復命。”
煥煥故意將李澤叡改成主子,目的就是讓賀鎩不適,像他這樣年少便任將軍一職,南燼塵都知他的身份,必定身份不凡。自己說李澤叡是他主子,無異于羞辱他。
煥煥說這句話時,講得很大聲,一直在前領路,心不在焉的南燼塵都聽見了這句話。聞言,他邁著快步向賀鎩走近,用手輕觸他的肩膀,輕聲道:“賀將軍不用擔心進此樓會毀人名聲的說法,大多是嬌嫩不知世事的女子,和每天閑得放屁的所謂君子,才會借由說罵他人。”
“師父。”煥煥忍不住提醒道。怎這師父比自己嘴巴還要毒,埋汰暗諷起賀鎩真是歹毒至極。
“我當然不是說賀將軍同如那兩類人,只是請將軍放心同我們進樓。”
煥煥聽著南燼塵故作淡定的牽強解釋,不禁汗顏。瞥眼偷看賀鎩的反應,見他面色從容,并無窘迫方放了心。看到這樣淡定自信的賀鎩,讓她很自然的想起李澤叡。
李澤叡便是這樣,遇見任何事,都可以做到面容不驚,從容淡定。
“姑娘若真想吃樓里的江湖絕菜,讓樓中廚子做了送到府里也是可以的。”
鳳仙居到底在這些官宦貴人眼中有多不堪,竟讓賀鎩連踏足樓里的膽量都沒有。煥煥自以為是地揣測著賀鎩的心理,為自己得出的這個結論十分滿意。于是她從懷里掏出一條手帕,慢慢靠近賀鎩,踮腳替他系上帕子,遮住他的容貌。
賀鎩看著那雙動人的眸子,那雙眸子里的自己也因這樣一雙溫柔的眸子變得可親。他聞見了她頭頂發絲間好聞的皂角味道,還有身體隱隱約約散發出的海棠花香。眼前不真實的場景,仿佛讓他身處夢境。
“姑娘,不必。”
就在煥煥為自己的“善解人意”竊喜時,她聽見身后之人冰冷的聲音,再轉頭見他,方才掩住他面部的手帕已不知所蹤。
“奴兒,何必呢?賀將軍的身份,手帕如何能掩住,光是他腰間上的那把劍,便已告訴眾人他是誰。”南燼塵站在煥煥旁邊,為她抱不平道。
“姑娘,王爺快回府了。”
“你又來了。”煥煥雙手捂耳,朝身旁的南燼塵撒嬌道,“師父,我們進樓里吃菜去,不管他,愛跟不跟。”
賀鎩沒有跟著他們進樓,這讓煥煥有一點失落。但這一丁點兒失落,也隨著面前奇幻迷人的場景,消失殆盡。
與上次她進樓不同,門口處守樓的人這次沒有叫煥煥交了銀兩再進樓,而是直接帶著她和南燼塵往暗藏的樓道上走。不一會兒,便來到一間屋外。那守樓的人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后,就匆匆從暗道離開。
一瞬間,便只有南燼塵與煥煥站在門前。煥煥覺著氣氛有些尷尬,正欲說話緩解,就看見南燼塵伸出手指,輕扣門上掛著的清銀鈴鐺。
煥煥想起來那日她醉酒進了這鳳仙居,在尋笛聲之處的過程中,遇見過許多扇門,無一例外的,每扇門上都掛有一個清銀鈴鐺。
“師父,這鈴鐺有何作用?”煥煥忍不住小聲問道。
“暗語。這屋里有人,需懂他的暗語,才能開門。”
一下,兩下……到最末的敲扣的速度便快,愈發急促,緊湊。隨著最后一下敲響,門開了。仔細聽這節奏,像是一首成調的樂曲。
“南叔,你來了。”
隨著聲音望去,見一白衣少年,風度翩翩,一頭墨色長發散漫的披散在一側,睡眼朦朧地看著南燼塵。
“小竹,今天叫了個喜吹胡笛的姐姐來,待會兒給叔吹兩曲。”
“那需得南叔為我祈福,時刻記住我才行。”名叫小竹的男子嬌嗔道。
煥煥聞言,整個人都呆住了,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滿腦子都是,我師父神祝大人南燼塵有斷袖之癖!想到這煥煥忍不住再轉頭看向那個喚小竹的男子,年紀應比自己小寫,骨架偏小,有種弱不禁風的病態美,在他身上多的是比尋常女子還要媚的陰柔,少了俊朗男子應有的陽剛之氣。
“姐姐,喜歡哪首曲子,我吹給你們聽。”
煥煥跟著南燼塵進了屋,渾身不適,見小竹抬膝坐在榻上,一只手輕撫肩前墨發,另一只手隨意地握著胡笛,赤著白皙的雙足,閃著美眸上下打量著自己。
“《將發》。”煥煥扭頭不再看向他,垂眸道,“這首曲子極美。”
“是邊疆笛曲,曲中藏著一個凄涼絕美的故事,姐姐好品味。”
“哦?”煥煥并不知其曲中故事,也不知其是邊疆樂聲。從前她聽爹爹吹過一次,念念不忘至今日。好奇道,“是怎樣凄美的故事。”
“不過是有情人不得眷屬的故事,還是那個路子。求而不得的東西,才叫人心里惦念。”
煥煥注意到,小竹在說這句話時,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南燼塵,隨即快速地轉眸,巧笑言兮。
“姐姐想聽,便奏與你聽。”
小竹雙手握笛,立身背對著煥煥,開始吹奏。
煥煥點頭,落寞地舉起一杯熱茶。她記得,爹爹吹《將發》胡曲時,她正好十歲。
“將發,將發,孤雁飛。”
笛聲驟停。
“南叔。”小竹轉身,嘆聲道,“這位姐姐,便是南叔口中似曾相識的姐姐?”
南燼塵不敢置信地看著煥煥,這句“將發,將發,孤雁飛”,二人異口同聲道出。
小竹見南燼塵反應,心里已有了答案,無奈苦笑。拿起笛,繼續吹著那首邊疆樂曲《將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