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梅的腦子嗡的一聲，怒火幾乎要將她的頭蓋骨掀飛。
她的視線死死釘在那只空碗上。
又掃過地上滾得滿身泥土的寶貝兒子。
最后，她對上了錢秀蓮那張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的臉。
整個人瞬間炸開。
“王建國！你是死人嗎！你看看你媽！她是要逼死我們娘倆！這日子沒法過了！”
李紅梅一屁股癱坐在地，學著王小寶的姿勢，雙手狠狠拍打著自己的大腿，放聲嚎哭。
這是她的殺手锏。
過去只要她這么一鬧，王建國的心立刻就軟了，錢秀蓮也只能黑著臉妥協。
王建國果然急了。
他搓著手，看看哭喊的老婆兒子，又看看紋絲不動的老娘，自己像個被兩頭拉扯的破布袋，隨時都要裂開。
“媽，您就少說兩句吧。”
他湊到錢秀蓮跟前，壓著嗓子勸。
“紅梅她也是心疼孩子……”
錢秀蓮端起桌上的水杯，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水。
溫熱的水滑過喉嚨，她才掀起眼皮，視線卻并未落在王建國身上。
“心疼孩子，就能指著我的鼻子罵？”
“心疼孩子，就能縱容他沒大沒小，罵我老不死？”
“王建國，我問你。”
錢秀蓮終于將目光投向他，那眼神平靜得令人心頭發慌。
“這個家，到底是我說了算，還是她李紅梅說了算？”
“那……那當然是您。”王建國被問得舌頭打了結，只能含糊地應付。
“既然是我說了算。”
錢秀蓮的聲音依舊平淡，卻讓王建國背脊陡然一僵。
“那她現在這樣一哭二鬧，是做給誰看呢？是不把我放在眼里，還是不把你這個當家的放在眼里？”
王建國最是要臉面。
錢秀蓮這話，字字句句都像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臉上。
他要是再讓李紅梅鬧下去，不就等于告訴全家，他是個怕老婆的窩囊廢？
王建國的臉瞬間漲得紫紅，猛地轉身，對著地上的李紅梅就是一聲暴喝。
“行了！哭什么哭！還嫌不夠丟人嗎？起來！”
李紅梅的哭聲被硬生生截斷了。
她愣住了。
王建國居然敢吼她？
為了那個老不死的吼她？
“你……你吼我？”她吊著眼梢，滿臉的不可思議，“王建國，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我讓你起來！”
王建國見她還敢頂嘴，火氣更盛，上前一步就要去拽她。
李紅梅徹底炸了。
她一把甩開王建國的手，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手指幾乎要戳到錢秀蓮的鼻尖。
“好啊！你們娘倆合起伙來欺負我一個外人！錢秀蓮，你給我等著！這日子我不過了！我回我娘家去！我看你這寶貝兒子沒了老婆孩子，你高不高興！”
說完，她拽起還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王小寶，轉身就往外沖。
“我苦命的兒啊！你奶奶不要我們了，連口雞蛋都不給你吃！走，跟媽回姥姥家去，咱們再也不回來了！”
王建國這下真的慌了。
他可以不在乎老娘的死活，卻不能不在乎老婆孩子。
李紅梅要是真帶著孩子回了娘家，他這張臉往哪兒擱？村里人不得戳著他的脊梁骨罵他窩囊廢？
“紅梅！紅梅你別走！”他想也不想就追了出去。
錢秀蓮坐在堂屋里，聽著院子里傳來的拉扯聲、哭喊聲，嘴角挑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回娘家？
前世，李紅梅把這招用得爐火純青。
每一次，王建國都乖乖就范，反過來逼著自己去賠禮道歉。
但這一回，她不會再退半步。
錢秀蓮站起身，慢悠悠踱到院門口，倚著門框，看著還在拉扯的三人。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精準地投進了喧鬧的中心。
“走，趕緊走，我老婆子一個人過還清凈。”
錢秀蓮淡淡開口。
“不過我把丑話說在前頭，今天從這個門走出去，以后就別再想著回來。”
“我王家，不缺你這么個攪家精兒媳婦。”
她的目光從李紅梅身上，緩緩移到王建國的臉上。
“我錢秀蓮，更不缺你王建國這么個窩囊廢兒子！”
話音落下，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靜。
李紅梅的哭聲卡在了喉嚨里。
她猛地回頭，死死盯著錢秀蓮，那眼神恨不得從她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她以為錢秀蓮會像以前一樣，為了孫子，為了兒子，低聲下氣地來哄她。
可她萬萬沒想到，這個老東西竟然巴不得她走！
王建國也徹底懵了，僵在原地，一只手還抓著李紅梅的胳膊，腦子一片空白。
他媽這是什么意思？
連他這個大兒子都不要了？
“媽，您……您說什么胡話呢！”王建國結結巴巴地開口，“紅梅她就是一時氣話，您別當真……”
“我當真了。”
錢秀蓮打斷他，目光重新落在李紅梅身上。
“你不是要走嗎？怎么不走了？”
“腿軟了，還是舍不得我這個老不死的？”
李紅梅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被堵得啞口無言。
走，還是不走？
真走了，娘家人只會罵她沒本事，連個老太婆都治不住。
可不走，剛才的狠話都放出去了，這張臉往哪兒擱？
她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王建國身上，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胳膊，眼神里全是威脅。
王建國疼得齜牙咧嘴，心里把這婆媳倆罵了個遍，嘴上卻只能先安撫李紅梅。
“媽，您看小寶還在這兒呢，您就當為了孩子，別說了行嗎？”
他搬出了王小寶這張最后的“王牌”。
可這一次，錢秀蓮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被李紅梅拽著的王小寶。
那孩子臉上還掛著淚痕，正用一種怨毒的眼神瞪著她。
錢秀蓮輕笑一聲。
“孩子？”
“不好好教，長大了就是個禍害。”
“你們舍不得教，就帶走，別留在我這兒礙眼。我老婆子沒幾年活頭了，可不想臨死前，還被這種小白眼狼氣死。”
這話，比直接扇李紅梅耳光還狠。
李紅梅氣得渾身發抖，她知道，今天這面子是徹底丟盡了。
她一咬牙，拽著王小寶的胳膊，真的頭也不回地沖出院門。
“好！錢秀蓮，你夠狠！咱們走著瞧！”
“紅梅！紅梅！”王建國急得團團轉，他看看決絕的李紅梅，又看看一臉冷漠的錢秀蓮，最后重重一跺腳，還是追著老婆孩子跑了出去。
“走了就別回來！”
錢秀蓮的聲音，冷冷地追在他們身后。
看著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錢秀蓮才緩緩直起身子。
院子里，王建軍和趙春花一直躲在自己屋里，連大氣都不敢出。
此刻見風波平息，才從門縫里小心探出頭來。
錢秀蓮轉過身，目光正好和王建軍對上。
王建軍心里猛地一跳，連忙從屋里出來，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媽，大哥他……他就是個糊涂蛋，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錢秀蓮看著他。
這個二兒子，前世就是個最會看風使舵的墻頭草。
哪邊得勢他就倒向哪邊，背地里捅刀子的事，可沒少干。
她沒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藏著太多東西，看得王建軍心里直發毛。
他知道，大哥這一走，這個家，暫時就是他說了算了。
老太太現在正在氣頭上，只要自己把她哄好了，以后家里的好處，不就都是自己的了？
王建軍的心思瞬間活絡起來。
錢秀蓮將他那點算計盡收眼底，心中一片冷然。
行啊。
一個個都以為她還是那個可以隨意拿捏的老糊涂嗎？
那就走著瞧。
她倒要看看，這一個個“孝順”的兒子，到底能演出什么花樣來。